文帝四十二年,兴文帝驾崩于郊。
隔年,太子商淮旭登基,史称「肃景帝」。
景帝三年二月初九,鸿雁高飞,天中似有彩云瑞祥。
青毓说,这是极好的兆头。
燕扶楹垂眸,眸子里的神色很淡。
她一身竹青色的彩绣翠竹对襟宫装,发髻梳成软翅头,髻上妆点几株海石榴的簪花,后以玉蝴蝶纹步摇点缀,弯月眉用青黛描绘几笔,樱唇则用浅杏色,杏眼圆润灵动,云容月貌。
燕扶楹就这么静坐着,看着妆镜台中的自己,眉心是藏不住的忧虑。
一边的侍女见她这样,心里也是不好受,出声安慰,「小姐,选秀就两条路,指不定咱们没上呢!对吧?」
她知道青毓的意思,眉眼瞥向她,「妳别多想,只是初入宫廷,有些紧张罢了。」
前几日晚上父亲将她唤到书房里,只见一向鲜少表露情绪的父亲,第一次,在她眼前潸然泪下。
燕扶楹想,她这辈子,应当都不会忘记父亲的神情。
书房灯火通明,书案旁有一个侍从磨着墨,燕则学坐在案前,两鬓斑白,一身墨绿色的襦服,深幽的黑色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燕扶楹进了书房,低头道,「见过父亲。」
燕则学闻声,点了点头,「妳来了啊。」
她见父亲似乎不知道怎么开口,心细的提点着一旁的侍从,「虽已入春,但夜深寒意重,在夜里还是要添件衣服。」
侍从听见,立马放下手中的墨,赶紧去拿披风了。
燕则学何尝不知道她的用意,他捋着胡须,欲言又止,眉眼间是重重的哀,叹了一口气,望向她,「婠婠,皇上??皇上要广纳后宫。」
燕扶楹的杏眼颤了颤,深呼吸几口,才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皇上登基已过三年,后宫却只有一后两妃,子嗣未添,父亲在前朝也知晓,满朝文武百官都盼着嫡长子的出生。」
她明白父亲今晚见她的意义。
后宫选秀是大事,不论身分高低,只要在朝为官,家中又有适龄女子,参加选秀就是不可避免之事,又何况,燕则学为两朝太傅,更是不能推托此事。
燕扶楹在家中排行第三,上有兄长二位,下有一个芳年十四的妹妹。
她清楚,父亲是不会让妹妹入宫的。
燕则学点头,站起身子,走到她面前,声音浑厚,「此次选秀,表面上是广纳后宫,实则也是在看各个家族对皇室的忠心,婠婠,妳从小就聪明灵透,妳知道这次选秀的重要性。」
燕扶楹神色温凉,嗓音很清,像是春初暖阳融化的雪水一般,干净空灵透露着些微冷意,「女儿自然明白,若真要说,女儿也是燕家长女,央央小女儿心性,又尚且年幼,怕是应付不来。」
燕则学闻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眸中的忧色更甚,语气带着颤抖,「我这辈子,欠妳和妳母亲太多了。」
燕扶楹的声音像极了寒风腊月中的冰霜,冷的让人心里发寒,「父亲不曾欠过女儿什么。」
她眸色覆上一层冰,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父亲贵为太傅,女儿和母亲的生活皆是您给予的,未曾言过您半句不是。燕家世代入朝为官,女儿也受其庇荫,时恰逢选秀,作为燕家女子,自然也是要光宗耀祖、显要门第。」
燕则学娶过两个女人。
第一次,他为求仕途顺利,娶了有益于他官路的西河徐家之女,夫妻二人感情平淡,不过倒也算和和气气,徐氏也为他生下二子一女,作为他的妻子,徐氏无条件支持燕则学的决定,陪他走上太傅之路,但好景不长,徐氏身子孱弱,不满四十便撒手人寰。
第二次,燕则学娶了与少年时的心上人,长相有几分相似的孙氏作为妾室,孙氏年轻娇媚,生下了燕扶楹的妹妹。
燕则学怔了怔,眼眶泛红,似有些许水气氤氲,正要开口,却被她打断。
燕扶楹语调淡薄,「父亲,母亲曾说,女儿是最像你的孩子。」随后,她叹着气,回覆了以往温凉如水的模样,「时候不早了,父亲您也早些歇息吧。」
语末,她走出了书房,只留给燕则学一个背影。
「小姐?小姐?」青毓在一旁唤着她。
思及至此,燕扶楹闻声,拉回思绪,「走吧,皇宫里的嬷嬷也应该要到了。」
青毓扶着她起身,「小姐不和两位公子告别吗?」
燕扶楹瞥了她,「只是选秀,等来日真的进宫了,再告别也不迟。」
二人出了房门,正好碰上宫中的太监与嬷嬷到府,而燕则学与孙氏也在一边。
燕则学看向她,叮嘱道,「入宫当万分小心,切记莫要殿前失仪。」
燕扶楹点头,「女儿知道。」
和燕则学道别过后,掌事姑姑便迎着她进入轿辇。
掌事姑姑看上去四十初头,做事熟练,一看就是宫里专门负责这些秀女的老人了。
太傅府到皇宫的路大约两盏茶的时间,不算远,但燕扶楹却觉得足够漫长。
青毓掀开帘子,初春还未有暑气,往皇宫的道路上多是石子砖路,朱红色的墙围显示着皇室的庄重,一路上皆有侍卫驻守,戒备森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