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邻村一个产地的,满头大汗,灰白着个脸,紧握着锄头,慌忙地跑进村子,找到管事的主任,是上气不接下气,结结巴巴地说:“可不好了。我在紧挨着乱葬岗子的地里铲地,也不知是人是鬼,还是疯子,在个坟圈子里,又喊又叫地在哪儿晃荡了有几天了。起初,我以为坟圈子里的细莘和蕨菜多,一定是个胆大的人,在挖细莘和采蕨菜。我还对跟我铲地的儿子女儿说:‘有胆儿,能挖不少的细莘,采不少蕨菜,可够买酱油咸盐的钱了。’也就没大在意。可是一连几天了,我们还能看到那个人在那里晃荡,他不是四下跟斗把式地走,就是舞动着胳膊坐着比划。一会儿满嘴吃着嫩草,一会儿吃些野花,要不就吃采来的酸浆和野葡萄蔓儿。还卷着枯树叶当烟抽,嘴里还不住地念念有词地嬉笑着。经常是一个劲地说:‘谢天谢地,我又赢啦!’我想,大白天的有音有影的,不可能是鬼,一定是个无家可归的疯子,也不知他晚上有没有离开那坟圈子。这两天,我儿子女儿去了别的地块儿,害怕被疯子打,是说啥也不敢去那块儿地了。今天,我奓着担子去了那块儿地,往坟圈子里一看,他还在哪里没走。太阳老高了,他才晃晃荡荡地起身,可没走两步,就倒下了……我胆小,也没有敢近前看个究竟,不知他是死是活,就跑来找主任了。”
主任就叫来几个壮年男子,一同去了乱葬岗子。
走到铲地人所指的地方,真就看到一个胡子拉碴,手脸被蚊虫叮咬得都是血疙瘩的男子,正昏昏沉沉地靠在一座坟旁,两手各搭在一堆黑黑的纸灰上,似睡非睡,竟接近奄奄一息了。
大家上前仔细一看,吃了一惊道:“妈呀,认识。”就诧疑地说:“这不是前村的耍钱鬼,聂老四吗?”忙连声呼叫,“聂老四,醒醒,快醒醒!你咋还睡到乱葬岗子里来了?”
聂老四强打精神,勉强抬起眼皮。突然看到跟前站的不是那些耍钱的赌友,觉得有点儿不对劲,自言自语道:“我该在屋里的炕上躺着,咋会在个露天地里呢?”再往四下一看,躺着的地方可不是一般的露天地,竟是大小不一的坟包里,自己还背靠着个大坟包,是浑然不觉。就激灵地一个抖瑟,想起身,却无力,人早已虚脱了。便惊异地摇了摇头,虚弱地说:“我跟后村的人耍钱来着。这几天,我赢光了他们所有人的钱,足足有两口袋呢。啥时候,我来的这儿呀?我记得分明是睡在那……好像是谁家……谁家的大炕上呀?”
大家哄笑道:“你这个耍起钱来不要命的耍钱鬼,这几天是不是跟真正的耍钱鬼,在这儿乱葬岗子里耍上钱了?看看,你这儿一左一右,埋的可都是些最爱耍钱的大赌棍呀。我们后村活着的耍茬子们,可没谁在耍钱,都在铲头遍地呢。”
聂老四脑袋就嗡嗡地得乱响,闭眼乱抖了起来。
主任忙命人把聂老四架出乱葬岗子,并说:“先送到卫生所看看。严重的话,送医院。”
聂老四在卫生所打了好几天的吊瓶,才恢复了神志,有了点儿体力,却瘦了一大圈。可是,无论谁怎么的追问,聂老四就是不说他都和啥人赌钱的事,因为他真的害怕了。但害怕当中,还万分可惜那赢得的两口袋子钱:“咳,要是真钱,那该有多好啊!”
无人时,聂老四是一个劲地唉声叹气,有时还喃喃自语,“咳,赢的是真钱,该有多好。明明看到的拿到的都是活人用的真钱,咋就成了两堆纸灰了?那可不是个梦,是个真亮的村庄和人家啊,咋就成了乱葬岗子了?”
从此,聂老四不再耍钱了,而是天天喝闷酒。直喝得是手抖脚抖,直喝到酒精中毒,被亲人们强行送进医院救治,才不喝了。
一天夜里,聂老四趁护工睡着了,紧忙起身跑回来自己家,他只想弄口酒喝。
刚推门进屋,却见一屋子的人,不是邻居就是老乡,正在他家热热闹闹地不是看牌的看牌,就是打麻将的打麻将,玩扑克的玩扑克。
众人见聂老四回来了,就说:“是你哥他们,怕屋子空久了招耗子,就放起了局,抽几个轰钱,等你回来,好给你花。你也好在自个儿家,看个小牌打个麻将,不需要再往外跑,免得招些不干净的东西。你哥说,这样他们也省得惦记。他们说,今后许你随心所欲地玩起来,让你乐乐呵呵地过着每一天。这样,你就不再惦记着想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