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庭和从宣府军总管左迁袁州刺史,背后操作之人确为高和,但并不意味赵婷和属于高党,由军迁政,明为升、暗则贬,赵庭和出于白鹭书院,是实打实的江西帮,高党虽一手把持官员升降,但历来被调入的官员只要踏进江西十二州官场一天,便要遵守这里唯一的尊则——瞒!
江南银铁丝制局总管南方六道银、铁等诸类矿物和各色丝绸,每年年初会向各地派发银铁例和丝绸按单,各地需按要求按月或按年上缴。周朝地广物博,虽已开矿百座,但富矿少、贫矿多,江西道有两处富矿,分别位于朗州和抚州,而袁州十二县几乎都为贫矿,却要每年上缴大概一百五十斤左右的铸银,年年交不齐,便要年年上缴供奉。
当然,这样的境况并非袁州独一份,江西道十二州各有各的难处,朗州土地贫瘠,需从它州调粮,吉州粮食年产高,但技术落后……天下各州也是如此,各有各家难。不过面对如此境遇,江西道各州刺史竟是达成了秘而不宣的联合,这便颇为难得。
契机自不可少,圣天四年的朗州造反案,至今仍停在洪州江西道总管衙门的案台上,内庭在朗州设下的银铁总管也是在这时成了空衙门,总管太监李延顺与各州刺史沆瀣一气,使得江西道上上下下变作了铁桶一块。
高和当然清楚,何忠国也知道,但没有人告诉皇帝。
毕竟贫地离京远,福祸不可知,没出乱子最好,出了能自己解决那也是皆大欢喜。
此刻府上还有两人,分别是江西总管康瑞阳和钦差左前,左前两日前护送赈银而来,而康瑞阳是昨日晚时到的,王杨二人昨日的大义之举,不出二日便会传遍江西,不出一月便会名震全国,可这不是什么好事。
江西各州乃至全国,矿难处置虽有不同,但六十两的抚银太高,何况伤者每人还有十两,虽合国法,不符官情,这两人最好的下场便是在白石县待上一辈子,若是运气不佳,怕是先荣升外地,再找个套让他们丢了官帽。
“赵大人,打扰了。”左前面无表情走来,向赵庭和行礼。
柴道远知像地退到一旁,赵庭和说道:“钦差大人怎么来了,赈银已经送出?快去给大人沏一杯好茶。”
左前走上前来,赵庭和点头示意坐下,左前不坐,一直等到赵庭和坐下后方才入座。
“赵大人客气,昨日晚间赈银就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已经在卸货。”左前道。
“如此甚好,灾民们也能过个好年了。这是江南上品的龙井,今年产的,质地新鲜。”赵庭和说道。
“嗯,初尝有一丝涩味,再细细品尝确实一嘴甘甜。”左前笑道。
“赵大人府上的好茶竟是连宫里的都比不上。”左前接着说。
左前来自内庭手下,但无论他知不知道赵庭和并非高党,似乎对江西一处的官员都有些争锋相对。赵庭和也是老油条,神色不动地回道:“各有各的口味,左大人大概是与赵某有缘。”
两人举盏共笑,要是外人来看此景,倒是会觉得二人是多年未见的好友。
“白石县一事倒是闹得人人皆知,为民造福是好,我自会如实讲给老祖宗听。”左前语音高尖,像是扯着嗓子在说话。
赵庭和应道:“为民造福是好事,白石县的百姓们怕是要因此事看定他两了。”
“我大周朝哪里缺的清官好官?”左前笑道。
来者不善啊。赵庭和心想,接着说:“自然是不缺的,大人心如清水,自然见谁都是明月无暇。”
二人不语,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赵大人,听说江西道康总管昨日到了府上,不知人在何处?”先打破安静的是左前。
“康总管一路车马劳顿,又是昨夜子时三刻到的,为时尚早,怕还在歇息。”赵庭和道。
“那我便不再叨唠赵大人了,早就听说袁州物产丰盛,今日得闲,我就去逛上一逛。”左前起身离去。
“柴道远,去给钦差大人做个向导,吃穿用度皆有刺史府出费。”赵庭和起身拍了拍身边的柴道远。
“官府银钱怎能私自动用?”左前突然抬高了些语调,赵庭和身体一僵,顿时感觉头晕晕乎乎的,他强装镇定,面无表情道:“自然用的不是官银,柴道远是我府上的账房先生,所用账目回来后记录在案,从我的月俸中扣除。”
“赵大人果真国之清流。”
“哪敢哪敢。”赵庭和一直目送着左前离去,这才坐下。
不管这位钦差大人是有意还是无意,赵庭和意识到了自己和白石县两位大老爷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
这两千两白银,到底是不是朝廷用来赈灾的银两。
康瑞阳当然不会到午时还没起床,不过左前一日在府,他就一日不能与他相见。
赵庭和也顾不上什么尊卑官职,急匆匆的便跑到后院康瑞阳的住所。总督大人生的高挑,面带英姿,丹凤眼、细长眉,宽肩细腰,又因是军伍出生,长得颇为结实。
“督军!”两人原在宣府就是相识。
“庭和,如今要叫我总督。”康瑞阳语气温柔,手里还拿着麦穗逗着笼中鸟。
“总督,白石县分银的事情。”赵庭和语气渐渐落了下去。
“此事你不要掺和进去,把自己摘得越干净越好。”康瑞阳放下麦穗,走到赵庭和身边。
“他们向百姓承诺按律抚恤,但全国上下有几处如此,就算要这么办,也不应如此大张旗鼓。”康瑞阳言语严肃。
“毕竟是为了百姓。”赵庭和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