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可以等他没有带刀的时候,去把他收拾服帖呀,他也总不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带着刀啊?”我以为冬瓜已经承认了自己的卑微,谁知道他又冒出这么一句。
我呵呵冷笑道:“第一:人家是县衙老爷的人,是朝廷的人,你敢收拾朝廷的人?第二:你可以收拾他一次,那你以后还要不要生活呢?人家会轻易放过你,人家不会收拾你?”
“唉……”冬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小声地说:“突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你这意思就是,有些人,我们就是惹不起呗,有些人,我们就必须给人叫爷爷呗?”
“对的,不然你以为世界是怎样的,公平的,正义的?只要我们每个人都十足的努力,就会受到起码的尊重?呵呵,别傻了,这个世界是权势的。”我怎么会说出这样消极的话,只是因为要吓一吓冬瓜?我讲到这里,竟把自己吓到了。
“唉……”冬瓜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半天没有再说话。
我也早已吃完了自己的红薯,坐在凳子上,靠在了背后的墙上。我叹了一口气,把头也靠了上去。我缓缓地闭上眼睛,正要休息一下,又突然听到杏儿的声音。
“枣子,枣子,快出来,老爷有事要交代你。”杏儿的声音总是这样着急。
“哎哎,来啦来啦!”我赶紧答应着跑了出来。
杏儿站在内院门口,朝我说:“老爷叫你呢,快点进去。”
我一边走,一边问杏儿:“知道什么事不?”我可不想再去丁建飞家去一趟。
“我哪能知道什么事啊,你快进去吧。”见我走到身边,杏儿的声音竟有些温柔,总之,不像刚才那么急切。
我走过杏儿身边,竟闻到了淡淡的香味,沁人心脾的香味。我不自觉朝杏儿看去,直诧异杏儿进内院前后的变化。杏儿大概也察觉到了我与往日不同的目光,头一低,浅浅一笑,说:“看什么看!”说完,不等我回话,就跑开了。
我又看了一眼杏儿跑开的背影,也不敢耽误时间,马上朝族长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听见族长正和许二爷说话,只好等在门口。
“二弟,今天丁建飞来过了。收了税银,还说要征兵。”许族长平静地说到。
“收呗,年年都收,挣的这点钱,还不够交税银的呢。”许二爷颇有不满地说:“还是80两呗今年?白花花的80两啊!”
“今年是一百两。”许族长喝了一口茶,依旧平静地说。
“什么?一百两?朝廷这是要干嘛啊,还让不让人活呀?你刚才还说什么?还要征兵?这是要干嘛呀,收完银子还要收我们的人?”许二爷情绪有些激动地说。
“看看你,急什么,钱又不是只有我们一个家族出,他李家尤家不是照样出,人也不是只有我们一个家族出!”话虽然说得严肃,不过,许族长的语气依然平静。
“对了,还有一件事,朝廷明年要进行的选拔比赛,增加了文考。丁建飞的意思,文考优异者可能会和武考优异者一样,获得在朝廷为官的机会。”许族长淡淡地说。
“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之乎者也的,别说我们家族里,就是在三个家族里,也未必有人说的通!反正我只会练拳脚!”许二爷说。
“咱们不会,可以请人教嘛!什么事儿都是学来的。”许族长耐心地说到。
“大哥呀,咱都多大岁数了,咱开始咬文嚼字啊?您可饶了我吧!”许二爷连连摆着手说:“再说啦,我们哪有那个时间呀!”
“看看你,总这么急慌慌地,你还是小孩儿啊。我也没说让你去学。你那习武堂后边不是还有我们族里的一处空闲宅子嘛,一会儿去叫人收拾出来。你哪天有时间,去县里打听打听,找一个教文的师傅回来。咱们学不了,可以叫咱们族里的年轻人学嘛。长点知识,长点智慧,有用,有大用。”许族长说完,起身朝外走来。正好见我在门口不远处站着,就对我说:“正好,你去吧,把那间宅子收拾收拾。”
“是,老爷。”我赶忙应承着,退了出去。
唉,让族里的年轻学,年轻人谁稀罕学那玩意啊。我回味着许族长的话,胡思乱想到。
我悻悻地离开许宅,悻悻地来到习武堂后边闲置的宅子,悻悻地开始打扫……
晚饭过后,我躺在自己的“新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说是“新床”,其实并不新,反而比我以前的那张床还要旧,还要简陋。我睡以前的床的时候,一度以为那张床是世界上最简陋的床,直到今天我睡到了这张“新床”。
这张“新床”,是这个样子的:小小“新床”躲屋边,深怕主人惹怜见。瘦弱身躯难重负,哪怕主人瘦无边。床头床尾无栏杆,头上脚下随意穿。三五木板缺满月,左躲又闪肉凹陷。四支床脚似竹竿,睡来摇篮又秋千。我颤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抬了一下屁股,好把陷进床板大洞里的肉换出来。屁股肉多,咱不能可着一块坑。
“咯吱,咯吱……”虽然,我行动时,已经像穿针引线时一样小心,但还是惊动了我的“新床”。它似乎颇为不满,一个劲地“咯吱咯吱”地叫个不停。
“枣子,你不睡觉干嘛呢?乱动个什么劲!”睡在我以前的床上的冬瓜翻了一个身,不满地道。
“来来来,你到这个床上来试试,我都不动,这床都晃得跟地震一样。这让我怎么睡!”听见冬瓜还埋怨我,我气不打一处来地说到。
“嘿嘿嘿,委屈你啦,兄弟,要不然咱俩换换,我去睡那个小床?”冬瓜突然很好心地说到。
“得了吧你,明知道这个小床肯定禁不住你,你才这样说,我还不知道你!”聪明如我,当然能拆穿冬瓜耍的小小把戏。
“嘿嘿嘿,那我就还睡您这个床了啊。”冬瓜笑嘻嘻地说到。
“故意气我是吧?总有一天我要让你把床还给我。”我恶狠狠地说。
“对了,中午的时候,你说的那个丁建飞长什么样?下次我碰到了,得绕着走。”冬瓜舒服地躺在我以前的床上,也不看我,就问。
“连丁建飞长什么样,你都不知道?街面上还流传着一首描述丁建飞的打油诗呢,那个诗你不会也不知道吧?”我木头一样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生怕这个床爷爷又“咯吱咯吱”地响个没完。我接着说:“看看你,长那么大一坨,这个也不知道,不知道你知道个什么?”我接着没好气地对冬瓜说。
“不就是睡了你个床嘛,至于嘛你这样,说我是一坨!”冬瓜似乎有些生气地回到。
“丁建飞在咱村子,那可是赫赫有名啊。人都说丁建飞:‘身形魁梧壮似山,声音洪大如天泉。密密麻麻麻子脸,疏疏落落发少见。脾气暴躁赛火山,一经喷发爹娘远。三大族长邀相见,亦且客气施薄面。寻常百姓若远见,家有丧事也笑脸。儿子最多装孙子,女儿万望须避见。天下男儿多好色,色中恶鬼属他贱。今日穿街摸少女,明日入户寡妇验。青天白日无青天,建飞只手乌云现。’”我一口说完这个我曾经听过无数遍小儿乱唱的打油诗,对着冬瓜又说:“知道了吧,记住了吧,赶紧找来纸笔记下来,下次看到你丁爷爷,躲远点。”
“神气的你,你还不是一样管人家叫‘爷爷’。”冬瓜反驳我说。
是啊,我还不是一样管人家叫“丁爷爷”。听了冬瓜的话,我再没有说话。我突然就觉得好压抑,脑袋好像鞭炮一样要炸裂开来。权势者,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弱小者,如笼中之鸟,任人把玩。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相吗?我百思不得其解,我百思不能接受。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