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下沉,平原上升,失去暴风雪的蹂躏,雷杉林附近的气温逐渐有所回升,苏里斯蒙已经高挂在玛菲斯黛拉(大地之母)的头顶上。
晨起操练的时间后不久,一队打猎的巡逻骑兵提前返了程。他们从毒森林周围带回了一个人,把他扛在马上,后勤官小跑过去牵马,骑兵队长莱尔斯闻讯赶来,与他们一同查看情况。
此人穿着一身矿工的衣服,肩上却没披绿斗篷,破破烂烂的,满身伤痕,似乎经历了好一番摸爬滚打,防毒面具则几乎和脸粘在了一起。骑兵们把他放在平地上,花了好大力气,才把面具拽下来。
见到他的第一眼,莱尔斯的心就提了起来,来不及多想,就连忙让人把他抬进了帐篷,以免光天化日之下被撞见,受雇于有罪学派的雇佣兵,会在看似走投无路之时选择投奔他。人是死是活倒是另一回事。
安顿好伤员,莱尔斯掸掸身上的灰尘,把军服重新拽得笔挺得体,背着手走出帐篷。
帐篷外,巡逻兵正横着列队站好,纹丝不动。问起发生了什么,便你一言我一语地解释。他们在林子边缘打猎的时候,远远发现了这个雇佣兵趴在平地上,看样子是从西南方向来的,没骑马,没带武器,怀里死死抱着一个黑红黑红的圆布包,身上都是血,大部分却不是他自己的血,昏迷不醒。
“布包?”莱尔斯打断他们,转头向帐篷里看看,“怎么没一起带回来?”
“……”骑兵们沉默了,挤眉弄眼,面面相觑。
“因为里面是个人头。”终于有人回答。
莱尔斯听了,一阵窃喜:“看清是谁了吗?眼睛可是红色的?”
“是、是个长雀斑的姑娘。”
莱尔斯沉默了,笑容僵在脸上。他点点头,低声吩咐一番,用不着去请军医,更不要惊动林中的其他骑兵队伍,随后便遣了巡逻兵去清点打猎成果,独自钻进帐篷。
经过简单检查,雇佣兵身上都是皮肉伤和烧伤,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脱水严重,还有点心律不齐。后勤官取来水袋,莱尔斯则搬起佣兵的头,灌了几口水进去。不一会,紧闭的眼皮被猛然撑开,佣兵哧溜一下坐起身来,开始连连咳嗽。
见他如此狼狈,莱尔斯便假意问候道:
“你是蒙恩者佣兵小组的吧?怎么就你一个?”
雇佣兵大睁着眼圈青紫的眼睛,把头拧向他,神色木讷,过了片刻才对他的询问做出反应:
“噢……啊!”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臂,突然,张开嘴大叫一声,拼了命爬起来。
“玛拉、玛拉在哪?玛拉!”
他冲出帐篷,扯着嗓子大声呼喊,唾沫横飞,摇摇晃晃地,眼看就要往林子里走去。莱尔斯急忙上前拉住了他,一面捂他的嘴,一面把他往回拖。堪称精神创伤的所见所闻,加之长途跋涉,几乎把这个拉弓的长生种逼到了疯癫的边缘。
这种魂不守舍的状态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在此之后,呆坐在木墩子上,双手环抱着空气的雇佣兵,才终于稍微缓过神来。他让负责照看他的后勤官叫来莱尔斯,将这一整天的诡异遭遇颠三倒四的一并道来。
突发撤退消息、跟随领头人进入毒森林、遭遇爆炸袭击、勉强逃生、又被一团仿佛有生命的黑烟缠上。缠上他们的东西实在邪得很,据他回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所有雇佣兵,一见到他,就都以为那是领头的队长,可现在回想起来,那就是一具空盔甲,跟人不沾边。可他的低语仿佛有什么咒力,所有人,无论得到撤退通知前是不是将信将疑,一听到他开口,就都开始跟着他跑。
按理来说,他们都是些有实战经验的老兵,轻易就能察觉到领队是带他们在森林里兜圈子,但奇也怪哉,当时谁都没这么想,更别提发现自己已经进了陷阱。在玛拉射出的水箭帮助下,蒙恩者小队从爆炸和火墙里突围出来,并开始一路向北逃窜。弓箭手本以为逃出毒森林就是结束,却没想到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
“那东西让我拖着矮子的尸体走,脊髓液流了一草地,他又割下了玛拉的头、咯咯笑——现在也在笑!”他的眼球神经质地乱转。
听了这一席陈述,莱尔斯隐隐感觉不好,他立刻派哨兵,快马加鞭,赶到流放学派聚集的研讨站去,搜集情报,并重点回收自己被佣兵抢去的火枪。火枪是新式武器,配给每个骑士团士兵的枪上都有一一对应的编号,查到那把枪,就能查到他,他必须拿回来。
快中午的时候,哨兵赶了回来,而他带回的消息,几乎令莱尔斯瞠目结舌:木屋中的学派头目之死、地下监牢里的雇佣兵领队之死、维也纳斯酒吧的遍地尸骸,加之弓箭手提供的,南郊毒森林爆炸事件。
短短两天时间,肉知论学派树倒猢狲散,几十个自诩精锐的老雇佣兵全军覆没,其中甚至包含七个蒙恩者。而这一切,仅仅只是那一个外乡人与一个骑士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他难以置信。
莱尔斯忽然又问哨兵:“那把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