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991年5月里的某一天,奥尔梅克人类聚落地、几乎与世隔绝的维也纳斯郡迎来了一名异乡访客。
他从埋葬了无数生命的剧毒森林中走出来,却仅仅丧失了记忆,说不出自己的故乡与目的地。他精神恍惚,缺乏常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开始误将他们所处的“奥普拉行星”说成“地球”,连行星是“沙漏”的形状而非球体都不知道,引得热情款待他的维也纳斯居民议论纷纷。
“你叫什么名字?”决定收留这名外乡人的岩矿学研究者问道。
“……”外乡人睁着一双鲜红色的眼睛,缩在远离壁炉的沙发上沉思了片刻,回答道,“巴别尔(Babel)。”
天刚蒙蒙亮,苏里斯蒙(太阳神,此处指太阳)还沉湎在地平线以下,高挺笔直的雷杉树阻隔了大部分光线。林地中的环境昏暗,晨雾缭绕,朦胧好似一个潮湿的梦境。
一阵寒风过境,拍打帐篷,震掉了塑化布上结满的冰棱,游骑兵扎营的营地里还没有多少人起床。
一天前,午休时间后不久,巡逻的骑兵小队从毒森林周围带回了一个人。他们把他扛在马上,后勤官莱尔斯小跑过去牵马。
问起发生什么事,骑兵们面面相觑,干裂的嘴唇都抿成了一条线。于是,莱尔斯便多留意了马背上那个人几眼:此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沾满泥土,裸露出来的身体部位上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和淤伤,左臂最为严重,手腕肿胀,脱臼错位,手指向后弯折,耳孔里有干涸的液体痕迹,应该还受了脑震荡。好在尚有气息,但仍然昏迷不醒。
为首的年轻士兵支支吾吾,说他们在林子边缘打猎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人从奥尔梅克方向来,刚要吹哨把他赶走,马匹却没缘由地突然发狂。他没拽住缰绳,速度飞快地撞倒了那个人,蹄子直接从他身上碾了过去。
游骑兵队长听完,火气上涌,没收住腿,一脚就把士兵踹翻在地:
“你的活是巡逻,不是飚赛马!”
他呵斥。
“从训练第一天起我就警告过,不要靠近奥尔梅克的剧毒森林,更别提骑着马!”
要是让团长知道他们在执勤时间意外把一个邻国居民撞成了半身不遂,在举国庆典期间捅篓子,整个队里的人都得被革职,而肇事者必会吃军事官司,上军事法庭。
由于及时得到讯使报信,队长斥责士兵的同时,军医已经快马加鞭从另一个营地赶来。他先是查看了大概情况,而后决定原地为伤患受损严重的四肢固定包扎,避免移动时产生二次伤害。好消息是伤势并没有初步判断时那么危急,甚至过轻了一点。
过程中,后勤官莱尔斯一直拽着缰绳安抚马匹,他紧抿嘴唇,抻长了脖子观望伤者。忽然,他发现,伤员藏在袖子下,原本向后弯折的小拇指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动回转,随后,皮肤表面的淤伤像被吸走了一样迅速褪去,所有伤处都开始快速复原。
“嘿,他的胳膊!”他大叫,又赶忙恐慌地闭上了嘴,担心马二次受惊。
与此同时,伤者终于有了动静。他晃了晃脑袋,发出一串呢喃,似乎是想抬起头,但断裂的肌腱和破碎的骨骼很快提出抗议,他懊恼地喘粗气,头重新垂了下去。
“快,支个担架来,把他从马背上抬到平地里!”医生指挥,“确保伤员不会乱动起来伤着自己!”
“不、没这个必要,”伤者哑声说,又开始连连咳嗽,似乎肺脏也受了损,“给我点时间,先生。”
起初,军医认为这只是重伤后的回光返照,坚持要他躺下继续接受治疗,而令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只过了大约十分钟,原本伤到失去知觉的双腿已经可以支撑他走路,穿刺进肺里的肋骨也修复得完好无损。
看到这奇迹般的康复过程,在场士兵都为避免了意外杀人而松了口气。
游骑兵队长一直板着的那张脸上也终于有了些松弛的迹象,他悄悄对医生说:“我打赌这是个能自我疗愈的蒙恩者,这真是陷进沼泽里踩在金锭上,不幸中的万幸!”
“的确,长官。”医生回答,“蒙恩者这个特殊群体少见,但其中的确有能够快速愈伤的先例。”
鉴于情况完全好转,趁着天色尚早,军医不多时便离开雷杉林,马不停蹄地报告归队去了。后勤官莱尔斯则自告奋勇,代替被蹬了一脚的冒失队友留在伤员身边照看。
傍晚时候,巡逻兵带着干粮出发,进行今天最后一次巡林,冬天的白昼很短,从黄昏到彻底天黑超不过半小时,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新兵们骑马走后,营地里安静了不少,伤员坐在篝火前帮忙添柴,但他似乎不愿在寒冷的夜晚里烤火取暖,特地选了一个离火源最远的角落,把柴薪扔进火堆。他已经换下破破烂烂的衬衫,穿上了一套后勤官找来的备用军服。
莱尔斯走过来,递给他一杯热茶,对方好像很防备,没有接下。下一轮补给被送来前,茶粉是稀罕物,浪费实在可惜,他便坐在对面的树桩上自己喝了起来。
越过杯沿,在火光映照下,细心的后勤官发现,这名外乡人的一对虹膜呈现出新奇的鲜红色,便多观察了他几眼。
他的头发短而直,后脑勺留着一撮长发,散披在背后,士兵不认得这种颜色,比金色暗淡得多,又远不及灰或白;他长相很年轻,估摸着和刚进军营的新兵差不多大,五官相对柔和,脸上却有不属于年轻人的肃穆与深沉。
兴许这名异国人也有长生种的血统。莱尔斯胡乱揣摩。就像他自己和千千万万故去的同国人一样,寿命是人类的两倍多,七八十年过去也仍然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