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宴设在姬尚元的王府内。
这种事情他本可以让随从通知一声,可他偏偏亲自去了一趟暗夜军营地,然后私下里和乐无言说了些话。表面上看着云淡风轻,不过从话中仍能看出他对乐无言的担心,所以忍不住作了提醒。
这番好意,乐无言心中自然明白。
马车一路疾行,姬尚元带着乐无言回到王府时,林老将军尚未到来。
两人便在一旁就坐,喝茶聊天。
乐无言见姬尚元刚饮下一口茶,趁机问道:“晚辈常听林老将军威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有此机会一同饮酒,不知林老将军可有什么讲究?”
“据老夫所了解,老将军生性洒脱豪迈,极其讨厌繁文缛节,这点和你倒是很相像。待会儿,不必拘束,该如何便当如何。”
姬尚元端着茶杯,仰着头思索一阵后说道:“想来老夫和他已有近五年未见,这次回来,不知道老将军能呆上多久。”
“林老将军一直驻守在边关?”乐无言问道。
“是啊,隨国这些年安然无恙,还真多亏了林老将军。”姬尚元慢慢低下头,叹了口气,“年近七旬,都一大把年纪了,是该停下来颐养天年,不能一直身处险地。”
“皇上就没有想过让老将军回到京都?”
“皇上当然提过,老夫也劝过,都没用,老将军那执拗脾气,除非他自已愿意,否则谁说了都没用。”
“那...家人呢?子女后代就不管不问的?”
姬尚元又叹了口气,比之刚才更重,“老将军若是能有个一子一女也是件幸事。”
“将军这话的意思是...?”乐无言说到一半却又停了下来。
姬尚元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哦,对了,说到这里是该给你提个醒,这方面的话题尽量避谈,人老心软,总是会触景生情,无端生出许多难过来。”
“将军提醒的是。”乐无言答道。
话题说到这里便断了,两人没有再接话。
乐无言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姬尚元则是眼光看向门口,似乎是在寻找老将军的身影。
过了一会,乐无言终究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开口说道:“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将军再说说老将军的事?”
姬尚元看着乐无言,“你想听?”
乐无言微微一笑,“晚辈心中着实好奇。”
姬尚元啧了啧嘴,“哎,也是个苦命的人,说出来都是些忧伤的事。”
旋即展颜一笑又说道:“不过,他这一生倒是精彩无比,世人若能有他一半才情,也不枉来这世上一遭。”
乐无言一脸好奇,等待着姬尚元快快说下去。
“容老夫想想,该如何给你描述。”
姬尚元顿了顿后方才接着说道:“他这一生分为两个阶段,前四十年为一个阶段,这后三十年又为一个阶段。前文后武,泾渭分明!”
“前文后武?老将军他前半生为文人,后半生为武将?”乐无言插口问道。
“是啊。林老将军林正堂,年轻时可是天下闻名。”
“那时的他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出口成章,却又狂浪不羁,尤其写的一手好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多少人千金难买到他随手写的几个字。”
“整个中原都为他倾倒,当时世人将他与周国齐照北齐大人并称为“周齐隨林”,齐大人思想先进,多有惊世之语,故而排在前面,若只论才情,怕是林老将军要胜上一筹。”
“先皇在时,常邀林老将军来宫中讲学,老夫那时年幼,托先皇洪福,也能跟在一旁静心潜学,所获非浅。”
姬尚元脸上一副崇拜之色,过了这么多年,仍折服于当时林正堂的风采,“不知辜负了多少妙龄少女,也不知道让多少文人骚客妒忌生恨。世人若有疑虑心结,经他寥寥数语便一一解除,真乃天人也。”
乐无言感受到姬尚元话语中的情绪,边听边是点头赞同,等到姬尚元话声断了,他再次抛出自已的问题,“那林老将军为何又弃文从武?”
姬尚元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喉咙,喝了茶后没有将茶杯放在桌上,而是双手捧着茶杯,极其落寞的说道:“接下来便是他人生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林老将军三十娶妻,四十方得一子。中年得子,自是视作掌中之珠,极其珍贵。”
“老夫曾经见过那孩子一回,乖巧可爱,容貌绝佳,恰恰又天赋异禀,聪慧异常,任谁看了都是赞叹不已。老将军一心培育孩子,恨不得将一身学艺全部教授于孩子身上。”
说到这里,姬尚元停顿下来,只是唉声叹气。
乐无言忍不由问道:“后来又怎样了?”
“在孩子三岁时,忽然不见了。”
“不见了?”乐无言高声惊叫道。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将军整整找了三年,杳无音讯。先皇闻听此事,尽缱全国之兵力,又是寻找一年未果。”
“所以那孩子一直都未曾找到?”
姬尚元苦笑一声,“若是能找到,老将军又怎会过上后面不同的人生?”
“哎,经此一事,老将军深受打击,整个人彻底崩溃颓废了。先皇担心他的身体,带着老夫多次去看望,每去一次,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绝望,还有无端的愤怒。”
“老夫那时年仅十六七岁,常惊恐于老将军的暴躁无常而不敢靠近。”
乐无言紧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接话。
“那时隨国也是多灾多难,周边各国时有侵犯,赔偿割地是常有之事。民声载道,怨声四起,却又无可奈何。”
“忽有一日,老将军沐浴更衣,束发修面,前往宫中求见先皇。先皇见他仪表堂堂恢复往日风采,似是渡过心魔之劫,甚感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