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武和小青快步走出府邸,直奔廷尉府而去。
廷尉府内,李斯正埋首于堆积如山的案卷中,眉头紧锁,显然楚国逆贼一事让他焦头烂额。
得知杨武来意,李斯无奈地摇摇头,将案卷递给一旁的李由。
李由接过案卷,起身郑重地对杨武道:“刚才中车府令已经告诉微臣事情全貌,放心,我定会尽全力彻查此案,若真有冤屈,我会秉公执法,还战士老闵一个清白!”
杨武顿时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后背发凉。
他这才意识到,从头到尾,赵高都洞悉全局,甚至可以说这一切都在嬴政的掌控之中。
经过一番调查,事情的来龙去脉逐渐清晰。
匠人柳的长子与老闵的长女早有婚约,不料老闵家出了一个偷窥成性的下人,此人时常躲在暗处,窥视小姐沐浴更衣。
几次三番积少成多,被老闵发现,怒不可遏,当即将这无耻之徒赶出家门。
那下人心中愤懑,怀恨在心,后来辗转来到匠人柳的府邸谋了个差事,伺机而动。
他假意向府中下人打听老闵长女的情况,先是大肆夸赞一番,引得众人好奇。
匠人柳的妻子听到风声,忍不住前来探听虚实,询问起老闵长女的相貌。
那下人见状,心中暗自冷笑,故意编排道:“那女子虽有几分才华,也精通女红,可惜样貌丑陋无比,实在不堪入目。”
匠人柳的妻子听罢,眉头紧锁,心中疑虑顿生。
她从袖中掏出一份木牍,那是当初媒婆介绍人时留下的,上面清楚地记录着老闵长女的样貌特征:“大大的眼睛,没有疤,漆黑头发,全无麻子,脚不大,周正”。
她将木牍递给那下人,问道:“你且看看,这上面写的可属实?”
那下人接过木牍,装模作样地端详了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指着上面的文字说道:“夫人,您读错了,应该是这样断句:‘大大的眼睛没,有疤,漆黑头发全无,麻子,脚不大周正’。”
匠人柳的妻子顿时花容失色,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媒婆所言竟是如此解读!
她急忙将此事告知丈夫。匠人柳听后勃然大怒,毁掉婚约。
“匠人柳为何仅凭一面之词就悔婚?”杨武疑惑道。
李由道:“也许匠人柳他早就对这门婚事心生不满,当时的他,正与内史属官都水丞交往密切。”
商人终究是低贱之民,尤其是在重农抑商的秦国,如果不依附权贵,处处受到约束。
恰巧都水丞二女正值年华,他可以以此为由悔婚,将长子嫁给都水丞长女,岂不正好攀附权贵?
杨武再次将目光投向卷宗。
老闵得知匠人柳悔婚的理由,悲愤交加,一纸诉状将匠人柳告上了廷尉府。
公堂之上,老闵的女儿不堪受辱,当场撞柱自尽,以证清白。
事后再次审案时,老闵长女的确奇丑无比,老闵因此以骗婚罪被关入大牢。
之后宫廷出了事,吕不韦嫪毐遭到嬴政清算,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尸体早已腐化,无法在勘察,案件只能草草结案。
而此时,秦国政坛风起云涌,吕不韦因嫪毐之乱被牵连,遭到秦王嬴政的清算。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生怕被卷入这场政治漩涡。
那些曾收受匠人柳贿赂的官员,也在这场风暴中惶惶不可终日,最终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老闵刚到栎阳县不久,并无家眷亲人,无人再为其申冤昭雪,案件由此结案。
最重要一点,与此案直接相关的人全部离世,没人会为了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参与其中。
“诡舍中枯井内似乎藏有尸体!”
杨武忽然间想到,之前在诡舍,帮助魁梧大汉处理伤口后,清洗血迹时,他曾注意到竹筒落井底的声音不同寻常,似乎井内藏着一具尸体。
接着,他迅速吩咐李由,带着廷尉府兵前往诡舍,果真在枯井内发现残存的骸骨,还有几件染满血迹的衣服。
杨武大概能猜测出,这具尸体才是老闵长女的尸体。
当年廷尉的变故,匠人柳心中也慌了起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于是他暗中串通廷尉,以保全乌纱帽为由,两人串通合作。
两人联手,在廷尉府内寻了个机会,将那名相貌丑陋的女奴杀害,用来替代老闵的女儿。
他被自己的推测惊出一身冷汗,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搬运尸体可不是件小事,两个人抬,一个人望风,这是最基本的配置!
更何况这块巨石,压在井底的巨石过于沉重,绝非两个中年男子可以搬动,其中必有其他人参与。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让他心头一震。
可亲信谁敢趟这趟浑水,搞不好脑袋就得搬家,妻子参与其中一定会引起注意,除非是年幼的儿子。
杨武轻轻抚摸着手指,目光凝视着面前摇曳的烛火,仿佛在寻找着过往的影子。
片刻之后,他缓缓抬起头,声音低沉而有力地问道:“当年那位廷尉,是否留有子嗣?”
李由微微垂首,手指轻轻捻动着胡须,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追忆。他轻声回答:“确实有一子,那时年仅八岁。”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廷尉因牵涉到吕不韦的事件,其子不幸受到牵连,最终沦为了宫中的奴隶。”
杨武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紧握着拳头,坚定地说:“入宫!”
为了掩人耳目,杨武与小青精心乔装,化身为宫中的侍从。他们的身份是黑冰台的密探,经过一番仔细的核对后,守卫侧身让路,放行了他们。
经过一系列的曲折和探查,当年那位廷尉的儿子,在沦为奴隶之后,凭借一身出众的武艺,赢得了公子高的赏识和器重,最终被任命为公子高府上的一名护卫。
然而,就在他们刚刚踏入府邸的瞬间,一声尖锐的尖叫突然划破了夜空,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切割着夜的宁静。
杨武的心脏猛地一跳,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和小青迅速循着声音的方向,只见几名仆人惊慌失措地从一间偏房中冲出,脸上写满了恐惧。
杨武的眉头紧锁,他毫不犹豫地拨开人群,快步走上前,推开那扇虚掩的房门。
房内的景象让杨武的呼吸一窒。
一具尸体静静地躺在地上,周围的血迹在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芒。
尸体的右手旁,赫然放着一把弓弩,仿佛在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悲剧。
杨武厉声问道:“说!到底发生了何事?!”
一个仆人吓得浑身哆嗦,指着尸体,结结巴巴地说道:“刚才..我去推门时,发现门锁着,于是喊人推门,不曾想推开门之后就见到此等惨状!”
杨武眉头紧锁,来回踱着步子,审视着周围慌乱的侍从。
他们脸上的惊恐不似作伪,言语间也透露出真实的恐惧。
“此人是谁?”
杨武沉声问道,蹲下身,仔细检查了一番尸体,又从侍从口中得知,死者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后,他从缓缓拔出剑鞘,亮出黑冰台的身份。
“凶手一定还躲在房间里!”
杨武指着房间,厉声呵斥道。
几名奴仆和护卫被杨武的威严震慑,战战兢兢地再次潜入房间,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房间里确实没有人啊!”
一名侍卫战战兢兢地回答道,“我们已经搜遍了每一个角落,连床底和柜子里都仔细检查过了。”
“那凶手杀完人之后,究竟是如何逃脱的?”
杨武眉头紧锁,百思不得其解。
“房间门窗都从里面锁死,门缝很小,属下试了试,连柳木条都插不进去。”
小青仔细检查了房间,“窗户也是从里面锁死的,房顶并无异常,除了地上的血迹,没有其他发现。”
杨武思索着,这么说房间是一处密室,可密室三件套鱼线胶带冰块,似乎在秦朝无法派上用场,那凶手是如何杀人的?
“会不会……”一名侍从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自杀?”
“死者惯用左手,您看这弩箭的力道和角度……”
小青指着尸体旁的弓弩说道,“若是自杀,他绝不可能用左手,换句话说,弓弩绝不可能掉落在右手边。”
杨武绕着房间踱了几步,目光扫过房梁、墙壁、地面,最终停留在门栓之上。
他伸手触碰着门栓,脑海中浮现出凶手行凶的画面。凶手行凶之后,先将弓弩卡在门栓处,随后猛地关上房门,弓弩因冲击力和重力向下垂落,将门栓关上。
而大家破门而入,弓弩被冲击力弹射到身旁,具体掉落位置与行凶无关,主要是为了破除作案手法,伪造密室。
可依旧无法排查凶手,杨武弯腰拿起地上的弩箭,仔细端详:“这把弓弩...”
“这把弩箭是九州弩,公子高洞察细微,将韩国的弩臂用于秦弩中,打造出九州弩,百姓称他为赫条子,寓意强大的弓弩,歌颂他的功绩!”
小青道。
杨武微微点头,这些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公子高是嬴政与韩国公主所生,因其天资聪颖,被夏太后和长安君成嬌器重,体内一半流淌着韩国的血液。
而天下良弓劲弩皆自韩出,他能根据韩国弓弩改造出九州弩并无奇怪。
“只是这弓弩一直珍藏于暗阁中,莫非是内部人员监守自盗?”
杨武快步朝暗阁走去,奴仆和侍卫紧随其后。
刚踏入暗阁,一股凉意扑面而来,九州弩不见了!
一名侍从摇了摇头,伸手抹去额头的汗珠。
“侍卫惨遭毒手,加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盗取弓弩,可见凶手来头不小啊!”
另一名侍从跟着附和道:“是啊,出了这么大的事,怕是丞相隗状长女无法嫁入府内了!”
隗状贵为秦国丞相,位高权重,秦王扫六合后,他曾与王绾随嬴政登泰山封禅,何等荣耀。
后来,他向秦王建言推行分封制,让诸位公子镇守燕赵之地,巩固统治。
可是秦王嬴政担心此举会重蹈周朝覆辙,于是采纳了李斯的建议,推行郡县制,罢免了隗状的相位,启用李斯。
史书记载对此仅有寥寥几笔,却不想隗状身份显赫,贵为丞相,为何其长女和公子高联姻,难道是联姻?
这让他更加笃定,廷尉的长子,公子高的府上侍卫就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试想一下,公子高府上护卫皆被杀害,鲜血染红了地面,九州弩在严加看守下不翼而飞,隗状又怎敢将长女嫁给公子高?
杨武的眉头紧紧皱起,仿佛两道深深的沟壑刻在了他英俊的面庞之上,而他那深邃的眼眸之中,则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忧虑光芒。
“公子高如今究竟身在何处?他的府邸护卫已经遭遇不测,但他却对此无动于衷、置若罔闻,难道说王室贵族们都是这般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之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