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霜有点赧然:“您猜到了?弟子是怕您担心,亦有许多顾虑,所以……”
她虽没有明白告知自己身负相顾神魂碎片之事,但师尊给她寄了那么厚的信,他老人家多半是猜到了一些,他向来通透,连神魂碎片已剔除都看出来了。
师尊叹道:“你确实颇多顾虑,常常耗损自己,然而命途多舛者,逍遥自在终究不容易,你能走到这一步,为师替你高兴。”
肃霜心中一暖,上前扶住他的胳膊,两人漫步进了偏厅,她将相顾神魂碎片之事说完时,炉上的水刚刚烧开。
师尊端着茶杯沉吟道:“相顾之后是陈锋氏,都与大劫有关,怪不得水德玄帝留意……依为师看,受不受封不打紧,你回一趟天界,打消他的顾虑很有必要。”
肃霜问:“您劝我上界?”
师尊含笑道:“水德玄帝心里头只有天地秩序,你一身清白却一味回避,反倒不好,也不用怕他为难你,他现下算是欠了为师两个人情,你不舒服了,就搬出为师的名头怼他,他再讲道理不过的。”
两个人情?
肃霜愕然看着师尊从袖中取出一只碧玉盒,一般只有最贵重最厉害的仙丹妙药才会用碧玉盒来装,难不成所谓的人情是水德玄帝找师尊讨要仙丹?
“这枚仙丹你带上去给他。”师尊将碧玉盒推过来,“顺便告诉他,太子吃了能不能醒,为师可不敢保证,但太子的伤应当是能好的。”
……原来是为季疆求药。
确实,在长风山就已听他们说过太子重伤至今不醒的传闻了,相顾饱含怨念的神火焚烧,居然连四方大帝都束手无策,只能来求师尊。
肃霜摸着碧玉盒的边缘,奇道:“您不是说两个人情?”
师尊低头饮茶,淡道:“前些日子少司寇来过,急匆匆地管为师要了两颗离魂丹,两株洞冥草。洞冥草这几百年间为师就培育出来三四株,被他强要去一半,可不是天大的人情?少司寇是水德玄帝的儿子,这笔账算他头上不冤。”
是了,在祝玄塞给她那两样东西时,她就隐约猜到是管师尊要的。
这里是萧陵山,提到祝玄她就下意识想起犬妖,想起犬妖,肃霜便沉默了,捧着茶杯出了许久的神,忽然轻声道:“他……”
不知为何又说不下去,硬生生卡在这儿。
师尊温言道:“到了为师这把年纪,看山看水反倒清清爽爽简简单单,情之一事,端看喜不喜欢。行了,瞧你这一身风尘仆仆,还带着酒气,养养精神再回上界。去吧,待你回来,为师再与你商榷后续修行之事。”
肃霜回自己的房间沐浴更衣,晾头发的时候,师尊的话总忍不住浮上心头:情之一事,端看喜不喜欢。
心里那小小的声音说:当然是喜欢的。
她喜欢犬妖,喜欢里带着点儿幼稚与妄为;她也喜欢祝玄,喜欢里带着点儿谨慎和疏离。他们是茫茫风雪里的一点温暖,一双伸过来的手,给予的美好各有不同。最美好的,是发现他们两个真是同一个,她的喜欢一下就变成了十分足,然后,被砸个粉碎。
到底是祝玄把这件事搞复杂了,还是她自己搞复杂了?
也可能他们两个联手,他反覆无常,她内耗纠结,把一段情摆弄到如今这种地步。
黄昏时,师尊一如既往开始静修,肃霜索性出洞天走走。
自离开众生幻海,她是头一次再看萧陵山景色,来的时候心不在焉,现在才发现,凡间正是春末夏初,半山腰最漂亮的花林是看不到盛景了,她换个方向,往山南的山中湖慢悠悠走过去。
这段路以前犬妖常带仙丹走,他很喜欢那座山中小湖,可惜仙丹是个睁眼瞎,后来能看见了,又不想触景生情,索性一直没来过。
肃霜拨开两旁鲜绿欲滴的枝叶,这里曲曲折折根本没有路,杂草树木亦生得胡乱,然而拐了几个弯之后,眼前便豁然开朗,一座小小的湖泊像明珠一样点缀在山腰凹处,湖畔有花猩红如血,正是夏天才开的榴花。
千种滋味,万般感触,忽然席卷心头。
肃霜放慢脚步走过去,抬手轻触榴花,当年她要“冬天开不出的花开在夏天的冰天雪地里”,是为着故意刁难犬妖,与他逗趣,后来他真做成了,就在这湖畔,可惜她没能看见。
肃霜沿着榴花的方向一株株慢慢往里走,一直走到榴花深处,忽然望见树下囤了一抔白雪。
……这个天哪里来的雪?
肃霜只觉胸膛里的小心脏激烈地蹦跶起来,怔了片刻,旋即一扬手,花下的白雪呼啦啦被卷上天,再慢悠悠缓缓飘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