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他的幻觉吧?
他咽了口唾液,手的动作不止,二指夹住师弟的衣领,缓缓的拽开来。
“师兄……”
手连忙缩了回去,他看到了什么?两条显目的白条紧绷的缠在苏卿祯那雪白的肩胛下!
那是?
何城不敢多想,也不愿多想,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就是胸口的疼痛都忘记了。
是了,难怪师傅他老人家,只单单给小七单独安置了房间,所有人都以为是对小七的溺爱,没有想到这一层。
鸿元是有女子不得入内的死板规矩,可是……
只是因为门规吗?
何城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蠢?小七刚刚来时,还是那么小的娃娃,总有尿裤子的时候,从他小娃娃时至今,自己竟然都被蒙在鼓里。
察觉到一丝凉意,迷糊中苏卿祯清醒过来,师兄还没有醒过来,但是呼吸缓和下来,揉揉双眼,才发现胸前衣领子松了,晃晃悠悠的站起才看到窗前天色微微放亮,太阳要出来了。
“那么多天过去了,愿四师兄和金鹄他们俩没出什么意外。”苏卿祯轻声自语,随后把窗户关上,走出了房间。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何城费力的抓住床头的衣裳。
外头早已安定了,衙门开府差人出示了妖孽被赶跑的告示。
沂水郡的郡守大人总算可以正常办公事了,掸去了案上薄薄的一层积灰,行文上表中枢令,随后命府衙查清妖祸的伤亡。
屋檐下尽是滴答滴答的雨珠声,何城收拾一脸的虚弱,面色虽然有些苍白,但已经好多了,被妖力震出内伤来,他有些不高兴,这么多年的修行,都还没有突破筑基,回去看样子要闭关了。
“师兄?”
身后一扇门被推开,同样是个迷迷糊糊刚睡醒的人儿,苏卿祯摸着额头,见到何城居然穿好衣裳走到外头来:“师兄,你伤还没痊愈,怎么就起来了?”
“只是小伤,不碍事,再吃药休养也无用。”何城掩上门,把剑背在了身后。
苏卿祯看着他,还想劝劝,瞧着他还不见好全。
“大半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没有。”
“江州,那么远,是南疆荒蛮归化的州府,乱的很!他们二人别出什么茬子才好。”何城说着,从怀中拿出两枚银锭押在一张桌上,转身对苏卿祯道:“小七,把紧要物都带上,我们该走了。”
苏卿祯怔住,点点头转身回去,稍一会儿背负自己的随身包袱出来。
告别老医师,风吹过属实是凉意渐至,两人都撑着伞快步踩着雪水。
走到街头,商贩行走,钱币买卖都正常了,沂水郡恢复人气和宁静。
“这也是除妖了吧。”苏卿祯凑上去问何城,何城沉默着快步行街。
“姑娘,模样不错啊!”
一帮泼皮无赖拦住了他们,绕着苏卿祯的脸瞧个没完,被他容貌惊为天人。
“好生俊俏的脸,不是沂水人?未曾听闻过这么美貌的姑娘。”
“可惜穿了身厚袍子,若是换身绫罗,啧啧啧……”
“滚!”
剑柄出鞘,重重钉在了为首的泼皮腹部,整个人都被何城这下力道打飞了出去,倒在地上脸色惨白着痛苦惨叫。
“你打人!不,这算是当街行凶!”
几个泼皮无赖有些畏惧的四散开,何城拔剑,这些人终于树倒猢狲散被赶跑。
苏卿祯看着前面继续快步走的何城,那张铁青色的脸,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师兄他这是发什么神经了?这么凶!”他低喃道。
以前的何城,或许还会为此取笑自己,有时自己非要争辩,何城也只是揉揉他脑袋,就像小时候照顾自己时一样。
……
广圣十年,仲冬十日。
司天监记笔:东紫金水,升咸阳萃。
紫气东来!四个字道尽了一切,就算是海州作乱数月的吞云妖蟒们,此刻也识趣的遁走进了不尽海深处,那里被雷云海雾覆盖,混乱的五行,纵使人有再高的修为也无法靠近。
无论多么紧要的国事都被丢到了一边,中枢令的几位重臣也都告了假,回去与亲人一起喜悦,因为整个大魏宫廷传出来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宫中的一名伴君女侍在年初时便已受孕,一直被帝藏在后宫的凤仪殿中,直到现在皇帝才说出来,诞下一位皇子!
皇帝志气是恢复中州的繁荣,志向远大,一直不同意扩充后宫,直到现在才诞下一嗣,也难怪百官是如此振奋了。
皇子降生,皇帝有意福泽天下的御令连个推诿扯皮的都不见了,不但大赦天下,中州还有发放寻常百姓一口人三斤的米粮,免去了几个原本要被流放的贪官家眷之罪。
圣德的皇帝终于有了皇嗣,宰执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一同进言,要册立皇后。
可惜和皇帝意思不同的是,宰执想要册立的皇后却并非皇子生母,也就是那位伴君女侍。
石铤握着杯清茶,坐在太师椅上,几位大臣上前道:“陛下,宰执大人所言甚是,臣等附议!”
皇帝凝视几人,笔墨搁下,就连还在批改的奏折都丢到一边,看着几人道:“先帝在时便数次当着诸臣的面,细细说过,皇后位关系着家家良淑女子的德行,是不能不查,也是不能与前朝一般,由朝中臣子的子嗣中选出。”
“非是朕不听臣子们的建议,而是先帝言语仿佛就在昨日,时时刻刻提点着朕,他老人家的话不但是朕时刻记着,臣子们也该记得才是。”
“张美人不单是朕这皇子的生母,身世更是纯善,其人聪慧,容貌端庄,待人温和,是后位的最佳人选,朕的意思几位还不明了?”
皇帝的语气中有些疲惫,显然几位臣子纠缠着攀谈商议了许久了。
大太监曹进诚又给皇帝添了新茶,眼神敦促几个不懂事的奴婢就准备些点心。
石铤呵呵笑,一阵咳嗽后捂着嘴,几个大臣看向他,这些个中枢令的大臣自然是以他马首是瞻,石铤想了想叹息道:“陛下,老臣半生追随先帝,帝心老臣亦能谋算出少半。在先帝心中,恐怕确如陛下所言,帝后之位乃是择选我大魏国母,需得为百姓选个能够真正母仪天下的。”
他把茶盏递给一边的阉宦,抚了抚自己的官袍长袖,看着皇帝粗声道:“然则,这后位之重,不单单要得到抚慰民心之用,更要与国朝中的安定牵扯,倘若张氏坐了帝后之位,那天下的勋贵与世家又如何能继续为朝廷尽心竭力?”
“国库空虚,早在广圣三年起,朝中的许多用度花费便已依仗世家与诸藩,三月前拨付给海州修复城郭的两千万贯,还是淮王借予朝廷的。淮王世子年纪大了,老淮王又斥推了陛下派去另立渝王的旨意,将来大魏宫廷的花销用度,自然是不能仰赖淮王世子能如淮王一样。”
“去岁骁骑军扩军至六万,甚至要编做成一人三马的国朝虎狼之师,需购买十几万匹良品战马。陛下感念池家忠孝,就答应下来,让户部和中枢官吏问世家们那借了四千七百万贯钱,从那以后,每月单独要给骁骑军的军饷便更增原初的六成!”
“还有,陛下的镇妖司光是京额便有十万人,几年间便连县衙郡州都一并设立了司府,除去要安置的文书、马倌,还要工部单独为他们安置猎捕妖孽的兵刃、法器!此项花费最巨,江南叶氏已于两年前直言不讳的拒绝接着借钱于陛下。”
宰执的话语每一个都并未针对皇后位置,都是直言在朝廷的花费用度上,皇帝嘴唇微微张,又再次无奈的合上。
“恍惚才几年过去,朝廷竟已积欠藩王、世家银钱过亿,哪怕文武百官现在开始不领俸禄,百万边军、禁军不领他们应得的月例,也得用上两年之久才能凑足!”
石铤说话声越来越大,语气越发的重,最后更是颤颤巍巍的起身劝诫:“陛下!朝廷无财,这些年又多有旱涝疾病灾祸,皇帝不单单是坐享了天下人的拥趸,更要为万民福祉而让步。”
“镇妖司利好民生,安定天下人的生死。”
“海州修复了城郭,就成了我大魏抵御海外生灵侵扰的要冲,更是为海州百姓谋划生民之计。”
“买良驹,壮我骁骑军势,更是大大增强了我大魏军力的底气。”
“三者皆显示了陛下的大智圣德,并无不妥,只是陛下,这些都在损耗朝廷的根基,长久如此必然使得我朝陷入无钱可拨、无兵可用、无才可依的境地!这后位,臣还请……陛下务必三思。”
石铤说完,几个大臣也纷纷议论,有人觉得宰执的话说的太过于直接了,不可这样指着用尊贵至极的后位来与钱财比较。
前朝大臣胡纯却此时开口了:“陛下,宰执所言,本意还是为了朝廷,为了黎民百姓,望陛下饶恕他言语中的不敬。”
“请陛下宽恕!”几位大臣也此刻一齐开口,确定了他们的意思。
“宰执是先帝托付社稷的老臣,于朕亦与老师一般,朕又岂会怪罪?”皇帝疲惫的看着他们,摆摆手道:“罢了,此事待等孩子百日,再做定夺,至于皇子母张氏,暂授昭容。”
“行了,都退下吧!朕真有些乏了。”
几人见皇帝仰靠在皇椅上,看样子是再难进言,只能起身与皇帝告退。
“噔噔噔噔……”
脚步声大作,有人慌乱的在金砖上跑着,引的刚刚要走的重臣们也看了过去,守在皇帝边上的大太监曹进诚连忙看过去,是一个小宦官匆忙的跑过长廊,他连忙碎步过去拦下了他,重重一巴掌将人扇倒,轻声喝道:“你个无用的蠢东西!在宫中大殿上跑?谁给你的这般胆子!”
小宦官被扇的眼冒金星,左右摇晃着行礼,大声说:“老……老祖宗,是东岳,东岳的掌教大人在皇城外拜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