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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并不因他是高高在上的王面带惧色,只微微羞赧地迎了他的目光,不卑不亢道:“南律阁,楼千雪。”

宇文胜温柔道:“不要叫楼千雪了,以后就叫楼兰吧。”

楼千雪久久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以前只听说昆仑山下来一个神仙似的男子,身穿风马霓衣,骑着七宝神驹,如今这个男子成了楼兰国的一国之君。她看着这个顶起半壁江山的男子,看着这个带领着楼兰国的子民,创造出空前富庶繁华,不再受外人欺侮的国家的男子,觉得他像是一柄凌厉的宝剑,在与世事的交接中,擦出不战而胜的火花。那耀眼的光芒刺得人不由闭上了眼,等再次睁开双眼,宝剑已收入鞘中,敛去锋芒,化作如此形貌昳丽而又温润似玉的模样。她跪下来,深深叩谢圣恩。

认识了楼千雪之后,他和楚凤歌的金玉之约很快便被宇文胜抛在脑后。那楚凤歌原是楼兰国前朝的公主,在宇文胜登上王位的同时,便和宇文胜有了婚约,宇文胜将一枝花嵌金玉钗赠予楚凤歌,说,卿为金来君为玉,又拉着楚凤歌到了一处水草丰美之地,信誓旦旦地告诉楚凤歌,你等着,我要在这里,给你重新修建一座寝宫,叫凤池夸。

如果没有楼千雪的出现,宇文胜和楚凤歌该是一对神仙眷侣,当楼千雪出现之后,那宇文胜便一心要立楼千雪为后,只专情楼千雪一人,不纳侧妃,甚至将楼千雪的名字也改成了楼兰国的国名。

臣子们好说歹说,宇文胜才扶正了楚凤歌的皇后之位,立楼兰为公主,但却把楚凤歌架空在那里,日日去找楼兰。

他为楼兰兴土木造了一座别院,亭台楼阁金雕玉砌,院内设景百处,婢百人。原来,人有了一定的财力和权力之后,都有着“金屋藏娇”的情结,心爱的人儿,你不要出门去抛头露面,我们只在这桑间濮上耳语,我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你为我当户理清曲。

宇文胜隔三差五地会给楼兰带去一些闺阁雅玩。譬如,一尾彤管,一枚扇坠,一支玉箫,一盘围棋。宇文胜发现,楼兰能从一事一物中得益,择善,自给自足,所以他也更加的喜欢楼兰。入夜,宇文胜在葡萄架下布下棋阵,茶香果甜,宫灯流转着光华,楼兰在他的对面袅袅婷婷地坐下。

楼兰巧笑嫣然道:“陛下,落地开花,不许悔棋。”

“可别得意太早。”说着,宇文胜的一枚黑子便拦住了楼兰白子的去路。

“不对不对,应该走这步。”楼兰慌了手脚。

“哈哈,是谁说的落地开花?”他伸手想要挪开她意欲改棋的手,竟然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发现,他,不敢碰她。她像一件上好的瓷器,碰一碰她怕污染,挪一挪她怕跌碎。

楚凤歌却在凤池夸望着那溶溶的月色发呆,想斟酒自酌,却发现坛中已空空如也,想唤侍女去地窖取酒,却发现时辰太晚,侍女们都熬不住睡了。楚凤歌赌气哼了一声,将梳妆台上那枚花嵌金玉钗掷出了窗外。花嵌金玉钗扑通一声,落进了窗前的珠泽里。

宇文胜与楼兰吃不求饱的点心,喝不解渴的茶,讲撩动人心的情话,却从来不与楼兰谈及国事,他会和楚凤歌商量。

那是盛夏异常燥热的一天,一只青鸟看到了在天台舞剑的宇文胜之后,从天际飞落下来,在飞到宇文胜面前的时候,忽然用红爪勾落了腿上的红绳,一纸丹书落到宇文胜的手心里。看着丹书背面如意祥云的纹路,宇文胜的心里一惊:这是来自天庭的圣旨!读着读着,宇文胜的脸色也慢慢由晴转阴,他收起佩剑,踱步去了凤池夸。

“陛下怎么问起岁贡的事了?”楚凤歌观察着宇文胜的神色,知道其中必然有事,而且还不是小事。但她没有问,而是先回答了宇文胜问的问题,“当年二十六国的岁奉,其实是匈奴和汉室之约。而匈奴得来的岁奉,说是各有其余国家一份,实则大部分都被匈奴一国悉数揽入库中,分到其余各国手中,只有零星一点。但周边诸国,都碍于匈奴国的实力,不曾为此生事。楼兰国为了生存,也只能依顺匈奴,一时间受尽了窝囊气。”

宇文胜扼腕叹道:“弱小,从来都是是引发灾祸的元凶。”

楚凤歌为宇文胜奉上一盏茶,幽幽道:“那汉室曾有一人,名叫王恢,曾俘虏了当时的楼兰王,但是他不因曾在楼兰国受过攻劫而与其结私怨,趁机加害楼兰王,而是凭着一个好口条说服了楼兰王归降汉王朝。但这却引起了匈奴的不满,出兵征伐报复楼兰国。楼兰国势力弱小,又夹在汉王朝和匈奴中间,只能委曲求全,两边都买好。后来,匈奴人在楼兰国的境内斩杀汉室来使,汉室却不明就里,把账全算在了楼兰国的头上。唉,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弱小有罪,可是太强,也有错吗?”宇文胜的眼神里充斥着忧虑。

楚凤歌终于忍不住问出口:“陛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宇文胜将那一纸丹书递予楚凤歌。阅读丹书不过弹指之间的功夫,楚凤歌却如经历了一生命运的巨变,她那难以置信的目光从丹书移向宇文胜,又从宇文胜移向虚空。那灵灵的眸子瞬间蓄满了红泪:“陛下,只有我们楼兰国吗?”

宇文胜点头。

“陛下,我们该怎么办?”楚凤歌也参透了这纸丹书背后的深意,几乎带了哭腔。

那丹书所言,即楼兰国给天庭进贡。不过,不是岁贡,而是月贡!这个月以白茆裹着三牲福物上贡,下个月以两千斛美酒并三百条贝带上贡。贡物逐月而增。

渐渐的,楼兰国日日笙歌夜夜宴的日子变为不堪其苦的行役。

宇文胜尝试着与天庭求和,但他既往所向无敌的辩才,到了天庭,竟毫无施展之地,众神的言语不用夹枪带棒,都足以让他哑口无言。

“陛下,出兵吧!”楚凤歌伏在宇文胜肩头,轻轻吐语,心里却笼盖着层层阴云,那是一种自知永远也迎不来破晓的绝望。

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自古以来,高压着低,天压着地。宇文胜的心中虽有恨意,但他却不想做没有把握的事,他知道天地之间,力量悬殊,悲哀的是楼兰国一度夹缝求生,真正等到大事临头,居然连个援手都没有。而西域各国,从来都是单打独斗,很少真正联手,也不怪没有援手。若是天要亡我,要援手又有何用?

是夜,楚凤歌盛装打扮了一番,为宇文胜献上了最有名的西域之舞。宇文胜以为楚凤歌担心他这段时间操劳过度,故意为之,以博他一笑,便吹箫与楚凤歌呼应。而楚凤歌也确实是故意为之,她一杯一杯地灌醉了宇文胜:胜,别怪我,他们的目标是楼兰国和你,我不想让你落入彀中。楼兰国已经撑不住了,凤歌必须一搏。在宇文胜熟睡之际,楚凤歌窃了他的兵符,率领着两千衰兵,向着昆仑之巅长驱直上,她像孙悟空大闹天宫一般把瑶台砸了个稀烂。

睡梦中,宇文胜忽被列缺霹雳之声惊醒,此刻他的酒意还没有过去,翻身下床时一个重心不稳险些摔倒。他扶着墙壁灌下一盏茶,却瞥见雷鸣电闪中,各路天神在昆仑之巅忽隐忽现,他看不到楚凤歌人在哪里,只听到她的笑声荡气回肠,惊天动地。宇文胜终于明白楚凤歌适才所为,是为了此刻一战。她一反常态盛装而舞,又灌醉自己,是为了......宇文胜感到背后细汗如雨。他顾不得多想,骑上那七宝神驹,披坚执锐奔向昆仑之巅。

当他赶至瑶台,已经无法再去阻止楚凤歌向天庭问鼎,只能挡在楚凤歌的面前,拼死抵抗着天庭对楚凤歌的反攻。楚凤歌左侧的眉骨已然受伤,殷红的血痕像是两行血泪,凝于面上。她猛得推开宇文胜,用长剑指着他的鼻尖骂道:“宇文胜,你给老娘滚回去!”

宇文胜心头震痛,轻轻抱住楚凤歌,楚凤歌清楚地感受到,这宽阔温暖的怀抱里,有同生共死的友情,有让枣推梨的亲情,唯独没有爱情。

楚凤歌和宇文胜失神的间隙,一道光矢射中了楚凤歌的肩。宇文胜怒了,那咆哮的剑气一去千里,竟是击落了两名敲锣助阵的天神,丹丘子似乎终于找到合适合适的时机和理由发话:“楼兰一国,与天庭为忤。楼兰破,宇文废!”

这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恶战,楼兰国的两千哀兵,在这一场人之于神的战争中,全军覆没。宇文胜被一阵更加震耳的雷声击倒,滚滚风雷贯透了每一道筋脉,沥沥毒雨溶蚀了每一孔穴位,烈烈寒潮催折着百骨,他的意识被无法承受的剧痛抛入昏昧,气息也开始梗阻不畅,很快,他便伏在瑶台不省人事了。

而阁楼深处,那个秋水为神梨云作骨的楼兰,在楼兰国与天庭大战的过程中,自挂雕梁。三尺白绫在她的颈间环绕,是那样的静。楚凤歌在宇文胜倒地时怒杀天神若干,最终在罗汉仙锤的重击之下,化作了齑粉。她被山风一带,扬入了昆仑各地,尸骨无存。

待宇文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武功已经被废。从山崖俯瞰,楼兰国如同一面悬磬,只余下几堵破损倾颓的土墙。国中其余的国民和楼兰国累世的财富,都被王母收入了瑶池幻境。楼兰王国自此一夜,幻灭无形,但除却宇文胜和众天神,无人知其缘由。宇文胜只觉得他脚下的路不是山路,而是无尽的深渊。他跪倒在地,强撑着的意志力也如城中的危墙,开始一寸一寸地坍圮。

数日后,宇文胜将楼兰公主葬于小河,随葬十五枚黄金环、白玉石、金银首饰等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