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身富贵,自襁褓之中睁开眼是在王府,再睁开眼,便是镇国将军府,家庭和睦、父兄宠爱。
自然是甜的。
但日子过的快极了,嫁人、入宫、孩子先后都呱呱坠地。数个年头疾驰而过。
她以为数年以来她执着于情爱、执着于亲情、执着于权利,好像活的热烈非常,却仍旧生出孤苦的无依之感。
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了自己。
失去了喻南瑾。
她把自己苛求的,全都当作应该得到的,只为拥有。却对身居高位的时间太久,很多东西都在逐渐消磨全然不知。
她想要抓住那些早就不属于她的东西,一如当年一样,把自己困在了一个爱或不爱的死局里面。对他俯首称臣。最终选择不他的妻子,只做他的皇后。
在心里怪君王孤僻又薄情,却没注意到他离她的距离,根本不是一个君王所能为的。她不要他爱她,求他只做一个皇帝。所以她这一生,也应当是苦的。
孟窈窈看着她的痛苦之色,用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肩膀,拿出一颗饴糖轻轻放在她手中:“郁尘大长公主曾经说过,无论日子是甜还是苦、都要尝过才能知道。”
“往后是甜还是苦,也要经历过才能知道。姑姑不妨试着不要去想这些,随心便好。”
“怕苦的人,尝过一点甜头,就吃不下苦了。可人的一生终究不能永远都是甜的。偶尔吃一颗糖,就能有一点甜,这般想着、念着,无论多苦,也能走下去。”
喻皇后抬起头,长叹了一口气:“息情也是这么说的。在她膝下长大,你们的心性,倒是别无二致。”
这个她,是郁尘大长公主。
大昭重武,臣子各个骁勇善战,因此并没有过公主和亲的先例。宫中有十余位公主,真正能在圣上心里,或者说在大昭皇宫中占一席之地的却不多。
郁尘大长公主,闺名风漫,是圣上的胞妹,封号镇国。于文在朝堂对奸佞之臣口诛笔伐、于武也曾提剑战场厮杀。为国无忧,一生未嫁。
喻南瑾所生的大公主息情,自小被抱走,养在郁尘大长公主膝下悉心教导,与皇子一同听学,心性独一份的高。约莫被培养的也是这个路子——辅佐未来的君王。
因此喻皇后对这位大长公主除了敬佩之外,也有些说不明道不清。但毕竟息情除了被养的有些不近人情之外一切都好,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好插手。
毕竟,她是皇后。面对长女和长子一出生就被给予厚望,她只能哑口不言,一句“为国”就让她所有的情绪烟消云散。
好几个小女儿都安稳无虞,是对她最好的慰藉。毕竟皇后之女,即使是再不堪,也能得一世安宁。
像五公主遥安向来贪玩,喻皇后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思量着自己这闺女怎么也不会嫁的太差,也就索性由着她性子去了。
六公主念仪最似喻皇后,不仅是模样,性子也如出一辙。她娴静温婉、进退有度,骨子里也有一样的执拗。喻南瑾对着她,每回都要道上一句“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一出生便是储君之位的儿子,喻皇后对他没有什么期盼,只是希望他将来不要那么昏聩就好了,但这位储君,其实一出生便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东西。
当今圣上君风池是个难得倜傥的明君,却也只是在表面上看起来这样,除了对年少伉俪的枕边人喻皇后,他的冷冽就是最刺骨的利器。
父子温情少有,却又不是全无。他将全部的希冀都托付在这个儿子身上,以至于给他养出了一副最适合储君的性子,克制又冷静。
孟窈窈时而入宫,看到的都是他沉静的侧影,他总是繁忙的。要学的太多。
除了喻皇后,遥安也总盼着她来同她赏花、解闷。因为宫中实在沉闷,她这种坐不住的脾性只想有个人相伴。
两人年岁相仿,性情却截然不同。
大多时候孟窈窈都是眼含笑意并不言语的那个,倚在旁边绣一些小的绣品,或者端着金丝的琉璃盏喂莲池的鲤鱼。听着遥安叽叽喳喳,好像和别的贵女没有什么区别。
但在遥安心中,她并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名门贵女、也不会自恃身份对她端着一副未来长嫂的架子,反而是一个温柔的姐姐,句句都回应她,亦或是给她讲书中看来的故事。
就跟她的亲生姐姐没什么分别。
遥安总是坐在秋千架上,使唤婢女们来推她。然后咯咯笑着讲些朝中大臣和官家小姐的八卦。她爱偷窥兄长无聊的习武、吐槽学堂中的世家公子的两面做派、偶尔也谈些少女的心事,哪家公子容貌俊俏等等。
她这位阿窈姐姐从不像幼妹念仪那样,和个教习姑姑似的一板一眼提醒她慎言。或者像息情长姐那样训斥她无礼,而是静静听着,给她三两句建议。
遥安也曾好奇的问过她,她为什么不嫌她烦,孟窈窈却笑着回答:“因为并无大碍。”
“这是皇宫,却也是你的家。”
孟窈窈道,在这宫中万事自有解决的法子,她说的这些既没有妄议朝政,又不会被史官听去讨伐,更不会传到市井宫外,无伤大雅,无需克制。
至于宫婢们,听见了也要当作听不见,这才是规矩,束着一位公主,整日观察她的言行。难道不是以下犯上。
她拿着一幅绣框,正在绣一朵“月宫烛光”,那是预备看给郁尘大公主的新样子,时而扭头看遥安在秋千上荡上荡下,眉眼弯着,笑意柔和,明明语气是那么轻松。
可遥安却听出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