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循笑着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
我听说过你,最近风头无两的温太真嘛,
听说满朝公卿都到你的船上去问策清谈。
就是老夫这身体实在不由自己,
要不然也早就去拜见你这位高贤了。”
温峤被贺循调侃的一阵脸红,说道,
“晚辈岂敢,晚辈是太急了,
一时说错了话,还请贺令君海涵。”
贺循摆了摆手,说道,
“都自己找地方坐下,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接着,贺循看向和他年纪差不多的杜夷,问道,
“行齐兄,你不是也一直病卧府中,怎么今天也跟着这些年轻人出来疯了。”
杜夷看了一眼司马绍,
司马绍点了点头,
杜夷直接说道,
“本来哪,
我和彦先兄一样,也是老病不堪驱使,
但今天,太子殿下说要重开太学,传播教化。”
贺循听到太学两字,挑了挑眉头,
据他所知,今天的朝会里,只提了庠序,并没有谈论太学。
看来又是这太子司马绍自作主张。
看到贺循的反应,杜夷也不意外,继续说道,
“我想着这把老骨头也没几年活头了,
要是能在故去之前,看到儒学再兴,
也算没有辜负这一生受得圣人教诲。”
贺循点了点头,
英雄所见略同,
他也正有这个想法,
尤其是永嘉之乱以来,
渡江的也好,还是江南吴人也罢,
都不再谈论儒学经典,
反倒热衷于清谈辩难,
在玄之又玄的争论中混日子。
见贺循也有同样的想法,
杜夷索性就放开了说,
“自晋代魏以来,
浮华之风日隆,奢靡之气日盛。
世人多弃儒入玄,以清谈论玄来博取声名,
各州郡中正,选人用才,也不再以策试为凭,而只看其名望家世。
永嘉之乱,与这些清谈之士位居三公,荒废政务,不无关系。
现在,我也就剩下这一口气了,
依我看,晋朝的命数在太子殿下身上,
我就是拼上这最后一口气,
也要把该做的都做了。”
贺循点了点头,说道,
“你是想让我出任太常,给太子殿下扛旗?”
杜夷点了点头,说道,
“不错,彦先兄是当世儒宗,百官敬仰,
如果彦先兄能够旗帜鲜明的站过来,
那么儒学必兴,浮华必退。”
贺循思考了一阵,问向司马绍,
“这也是你所想的?
我听说你和庾元规走得很近?
他好像是推崇申韩法术。”
司马绍惊讶于贺循不出门,就知天下闻的人脉,
要知道这些申韩法术,
庾亮只在东宫和自己提过。
想来想去,看到贺循那双深邃的双眸,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反正凭自己这点阅历和见识,也骗不了对方,反而会给对方留下坏印象。
“是,元规常和我讲申韩变法之道。”
贺循满意的点了点头,继续问道,
“那你怎么看?”
司马绍正了正衣冠,说道,
“先生,弟子这么看。
圣人以礼治世,
以礼约君子,
但如果王道坠地,世无君子,
则即便是圣人复生,
礼乐之道,也不足以兴国安邦。”
贺循微微一皱眉头,
他心中儒学的礼乐之教,
是根深蒂固的。
但也没急着去反驳司马绍。
而是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司马绍得到了鼓励,继续说道,
“礼约君子,法制小人。
礼是君子之道,
法是小人之道。
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同样,
也不可以用君子之心体小人之行。
对待君子当然要以礼相待,
但对付小人,就要以法相处。”
贺循不置可否,没有做评价,而是问道,
“你现在记着要行齐兄来做国子祭酒,让我来出任太常,
是不是想借着我们二人的名望,来稳固你的太子之位?”
司马绍毫不掩饰的点了点头,说道,
“是,我确实有此私心。
我也不得不有此私心,
就在刚才,
我的三弟,一把火烧死了我的二弟。”
贺循眉头皱得更紧了,说道,
“这天下还没安定哪,八王之乱的故事,还历历在目哪,
这就又要开始了嘛?
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
你可以不答。”
司马绍猜中了八九分,说道,
“先生请讲。”
贺循双眸盯着司马绍的反应,说道,
“如果有一天,你位登九五了,
会怎么对待你那些异母弟?”
司马绍平静的看着贺循,说道,
“武帝待兄弟宗亲太宽仁,才有得八王之乱,
魏文帝待兄弟太刻薄,才会让权柄移位。
平心而论,我当取其中,
不会太宽仁,也不会太严厉。”
贺循点了点头,说道,
“你还算老实,
既然行齐兄那么看好你,
那我这把老骨头,也就最后拼一下。
这个太常之位,
我就接下来了。”
贺循说完了这话,就把几个年轻人打发了出去,留下杜夷又探讨了几句双方各自的病情。
谈得差不多了,确定司马绍等人没在守在门口了,
贺循才悠悠的说道,
“行齐兄,你藏了一辈子,
这次终于是要出鞘了嘛?”
杜夷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本来只是想敷衍一番,
毕竟太子三番两次的来拜访,
可我看到了东海王的狠毒,
他居然敢在宗庙之外放火,
还把看守宗庙的人也都杀人灭口,
简直是无法无天,
要是这样的人,
走到了那个位置上,
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跟着受苦。”
贺循点了点头,说道,
“这样的人自然不配,
但太子,也不见得就那么简单。
你听到他今天那番话了嘛?
世无君子,当行小人之道。
只怕他将来会走魏武帝的路子也不一定,
那样的话,对我们这些世族子弟,
又是一场灾难。”
杜夷摇了摇头,说道,
“我不这么看,人在其所染。
太子现在身边都是一些锐意进取、一心求变的新锐,
自然就会想要变革掉旧的,才好让这些新锐掌权。
可现在,如果你和我,再加上薛令长。
三人共同辅佐太子,
太子未必不能重回圣人礼乐之道。”
贺循听杜夷提到了老友薛兼,直摇头,说道,
“令长兄?比你还大两三岁吧?
我们这三个耳顺之年的老头?”
杜夷眼珠子一瞪,说道,
“老头怎么了?魏武帝不是还说——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嘛,
怎么,彦先兄就没有这想法?
要是我们三人再不拼一回,
只怕我们三人一去,
世间就没有儒学了。”
贺循点了点头,坐起身来,说道,
“那就听你的,你说琅琊王的妻子被谁接走了?”
杜夷看到贺循坐了起来,完全不像刚才就提着一丝游丝的样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