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七月流火,知了在窗外没完没了的叫,给寂静的午后平添了几分烦躁。
老式的土胚房,大门敞开着,顾成德与王月兰夫妻俩对坐在四角方桌两边,手里端着粗瓷大碗,就着偶然吹进屋内的一阵凉风快速往嘴里扒拉红薯稀饭。
王月兰扒拉两口,就心事重重地放下碗筷,迟疑着问自家男人:“诶,也不知道晓北打算报哪里的学校?他分数那么高,六百多分呢,考个好学校应该没问题吧?”
顾成德把盘子里剩下的丝瓜全倒进自己碗里,唏哩呼噜几口解决掉,打了个饱嗝,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能有什么问题?考得上,砸锅卖铁我都供他上,考不上就复读。那算命的可说了,我老顾家要出个文曲星的,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王月兰欲言又止,半晌,终于鼓起勇气替常年被忽略的女儿多问了一句:“万一南南考上了……”
大学给不给上?
话没说完,就被不耐烦的顾成德打断了,“考上又怎样?是你能供得起还是我能供得起?她能读到高中毕业就知足吧!你满村子看看,谁家像我这么开明,巴巴地把个赔钱货供到高中毕业的?”
王月兰心说,哪里是你开明,明明是女儿脾气犟,就算被打得半死,也一定要读书。
后来还是孩子的班主任看不下去,给她垫付了学费,高中三年才磕磕绊绊地撑下来了。
这会儿倒知道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真是……马不知脸长。
心中腹诽连连,王月兰脸上却不敢表露一丝端倪,只暗暗祈祷女儿还是落榜的好。
落榜了,只能去打工,再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当父母的也不必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取舍。
顾成德说话的声音有点大,老房子隔音效果又差,厅堂里的声音,阁楼上听得一清二楚。
顾知南高热未退,半昏半醒之间听到熟悉的论调,还以为自己正陷入一场冗长的噩梦。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看来她对高考那年父母害她错过高考志愿填报,导致与大学擦肩而过这事还是耿耿于怀。
尤其是当她得知,父母是故意给她下药导致她昏睡错过高考志愿填报的机会,顾知南对父母的怨恨更是一时达到了顶峰。
彼时,她已经在一家影楼里打了三个月杂,为此特地请假跑回家求证,得到的不过是她妈一句:“都是命啊,别争了。”
去踏马的都是命!
她顾知南一辈子最不认的就是命!
如果肯认命,她6岁那年就该成了山沟沟里傻子的童养媳;
如果肯认命,她连认字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像只老黄牛一样,早早背起家庭的重担,等到了年纪就被嫁出去换成高额彩礼。
如果肯认命,她连高中都上不了,只能任由父母把她送去肮脏的地方打工,赚钱来供养唯一的弟弟。
上大学,是她唯一的出路。
本以为胜利就在眼前,父母却毫不犹豫地折断了她的翅膀!
不行,他们已经得逞了一次,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第二次。
哪怕是在梦里,也不行。
顾知南的眼皮剧烈抖动起来,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
楼下,顾成德还在骂骂咧咧:“女娃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书读得越多,心越野!她就算走了狗屎运,考上又怎么滴?那上大学每年的学费,生活费从哪里来?就算把你我两个老骨头榨干了也没二两油。哪里还供得起两个大学生?我要先紧着老顾家的香火,有什么错?怪就怪她命不好,明明是双胞胎,偏偏就她不带把。”
王月兰早就习惯了丈夫的论调,想到高考刚考完,儿子就高高兴兴地跟同学去疯玩,女儿却突发高烧一直昏睡不醒,心里也有些没底。
老人常说,没福气的人就算得到了机缘也接不住,女儿偏偏在这当口生了重病,莫不是真应验了这句老话?
顾成德也觉得自家的臭丫头命里带衰。
别人家的女儿像她这么大,早就给家里赚了大把的钱,上孝顺父母,下拉拔兄弟。
自家的这个,纯纯的赔钱货,年年扒父母身上吸血不说,还成天跟弟弟争这个争那个。
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糟心事越想只会越糟心,顾成德决定放过自己想点开心的。
宝贝儿子打电话回来说考得不错,想来一定能上大学的,他得开始给他准备大学的学费生活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