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西面帝国的家事,分家以后东面的皇帝无权干预..几十年来的疮痍叫两个兄弟自顾不暇,甚至若干的裂痕已经产生...他们这群下人可以随时转侍。
“没有人抗议吗?罗马公民、那些有产者会在广场上集会抗议陛下的昏庸施政方针。”弗兰想到了他在家里、在那些端正摆放的钉册书籍上看到的内容,这迎来马尔基尼的嘲笑:
“陛下所承诺的和他所发布的命令什么时候一样了?而省民只顾眼前、听命于鞭策他人的权力...想改变,只能叫当权者屈从与更大的权力之下,人们就会在这个时候争先恐后地乞求新来的征服者大发慈悲..这就是帝国数百年来数不清的政变。”
当马尔基尼走开的时候,弗兰发现了“兄长”脸上干枯的泪痕,多么可悲啊!只有篡位者的暴力才能打碎为之不甘的一切!而当篡位者的阴谋和意图实行之后,他本身所带来的“正当性”正在把原有的公理狠狠撕碎,这样就什么也不剩了...帝国不能再经历内战的动荡。
塞维鲁的“要行仁政、必施重典”的法则不就是为了驯服罗马万民么?弗兰不记得他怎样走回营地的,只记得他因为思想开小差,而在训练中被长官罚支撑一个罗马时的立木。他有耐力的肩膀很好地胜任了,甚至超过两个罗马时也丝毫不觉得酸痛。对国家前途的忧虑超越了肌肉的酸胀感..当联队长过来拍拍他的肩顺便将重物取下的时候,赫然发现这小子还在发呆。
“我想你一定识字。”考虑到上一回营队长提图斯对十岁弗兰的委以重任,联队长倒是对这个小子有不浅的印象,“甚至还能独立完成一份文书。”男人笃定地说着,像是从孩子空洞的眼神里看到了一切。
“假如你以军队文职人员进入罗马军官体制的话,一定会升得非常快,恐怕二十岁之前就可以当上物资清点官或者仓库管理,要知道这个国家对于贵族人手的提拔总是不拘一格的。”他转转沙炭笔,这个动作暗示着这位联队长也是文职提拔的军官。
基层军官会不会打仗不重要,能御下、能做到号令禁止,对士兵有约束力,让队伍在临敌的时候不散乱就够了。当弗兰的眼神顺着炭笔移动的时候,成人也就确认了自己的判断。这个从小接受爱国教育和精英培养方式的孩子已经提前把自己打造成帝国需要的战争武器,他并非没有独立思想,只是个人主义能够随时为了集体而做出让步和牺牲。
要是落到那些贵胄的眼里,该是多么好的食材料子啊...联队长感叹着,可惜自己这个基层长官和一般罗马公民没什么区别,一点小小的战功或者单凭五年以上的从军履历也能熬到这个位置。
“现在,你的姻亲希望把你编入骑兵队列..但我要说,十五岁以下的骑兵士卒,自罗马成立以来还未有过。连第一位奥古斯都,都只是在尤里乌撒那儿效仿旁观。”
“我不必很快加入那里。”弗兰让人不喜欢的地方也许就在这儿,他能洞悉对方基于“规则”而衍生出的心理,并给予抢答。没有哪个长官喜欢这样“聪明”的家伙,有些在成人看来抢白不过是急于表现和自作聪明。
“那你就要忍受两年罗马义务兵的煎熬,如果你能活下来还有一点战功,就能在十二岁坐上我这个位置。那个时候,枢密总督会亲自表彰你,大行省长官——那些陛下派遣的宠臣监军们会亲自接见你,但是..”长官站了起来,将一则铜皮的小挂饰递到孩子手里。
“你是质子,是抵押给蛮族的人质。军中每个人都要在将军的枢密军务处留下身份存根,最重要就是入伍时候的推荐信,按照规定,这样的人是不可以出现在战场上的。可如今的帝国..规定可以不作数,我要是军官,也喜欢手底下有你这样的士兵,不聚众赌博不滥交银习,时时刻刻把军务奉为圣职,嘿!可朝堂里决不喜欢这样的将军。”
来人转身走了,弗兰接过那一面小铜牌。上面正反面刻着他的大名和若干小字:埃提乌斯家的弗朗西斯·温,出生于儒略历432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家族行十,436年备选质子,437年执行。
这几乎是个人命运中霉运的象征了,贵族中的破落户指望着它得到振兴的资财,埃提乌斯家族却不需要这份“名誉”,弗兰不是以个人意志成为质子的,是家族的安排。
或许包括从军这一条路也是,他也不能确定是否是军旅世家的家风影响了他的个人择业...反正一个只知道规律作息锻炼的孩子,别的正途行业也不可能接纳...大概只有晋身学校会接纳他,但这需要老埃提乌斯给学校一笔钱。
“集合!”拿着手鼓的传令兵风一样从所有准备下午训练的人身边滑过,远处传来蛮子们呜咽的号角,在山脚下能看到高处的石堡中散发滚滚浓烟,一个骑着快马身上插着一根羽箭的通讯士兵传来不幸的消息:匈人的同盟者阿兰人和汪达尔人同盟,在西边侵占了半个西班牙地区还不满足,他们的大王让一支大概六千人的偏师应哥特人的邀请、蹂躏维尔茨之后来到麦西亚地区,野蛮的汪达尔人烧了军营后方的村落,现在正绕在他们背后!
“我讨厌四处乱窜的蛮子!虽然我们祖上也是蛮子。”弗兰看到克里克廷提着裤子从茅房走出来,他刚刚正如厕,可紧急号令需要每个士兵严格遵守..否则大军拔营,大家就会抛弃他。
营队长提图斯拿着粗制滥造的木板地图,东瞅西瞅,一个或者数个阿非利加人跟着紫色披风的马尔基尼集体出动,去看看辎重营那边是否有碍。营地外围来了十多个蛮子,这些人披头散发,头发油腻得能把冬青树的叶子连缀在一块,但这些不懂教科书式战法的家伙凭借狩猎的天性和天生胆大,迎头盖脸就是一阵箭雨。
最先到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披着铁或者铜锈的便甲,脏兮兮的羊毡覆盖了上半身除了手肘以外的地方,这样就看不出那些粗劣的甲胄是否存在设计上的缺陷了,他们一人两支箭,放完就跑。只有一个在营门口抢救马车的倒霉蛋被射中了大腿..其他人毫发无损,这是蛮子先声夺人的掼招,有勇气的边军从不会被这类花招影响。
有一队只披着便甲的士兵跟随着联队长冲了出去,在山林一侧布下阵势。人人都明白,这就是抛出去的诱饵,那些人长矛向外,用圆盾抵挡射过来的羽箭,弓不硬的汪达尔步兵需要冲阵才能消灭这一二百士兵,而其他人就可以一拥而上,将不习惯乘马而残忍的汪达尔人消灭在盐碱地。
“还他一箭!”弗兰听到数个罗马长阵之中士兵在高呼,当蛮子离近又如潮水般两边散开,只以短标枪招呼的时候,来自马其顿的长投矛手立马还以颜色。二三百个在阵列中央的阿兰人骑兵和汪达尔步兵就在一波投矛中倒下..罗马边军的伙食营养和训练都在这群蛮子之上,只有怯懦的指挥官和落入陷阱才能让他们战败。而罗马的步弓手并未领先擅射的蛮人,反倒是标枪和投石索能带去更大伤害。
超过三百蛮子骑兵坠马,超过二百个汪达尔蛮子捂着头脸倒在地上,而后,嘹亮的军号吹响,提图斯这个营队长当先冲锋。这个三十多的老小子已经穿戴好了甲胄..是曾经卡拉卡拉时代的铁甲,棕红色鹰羽毛的顶盖的铁盔,手臂上没有防护,这个慕古的中年人当先投掷切水果的短匕,扎在一个蛮子手臂上,而后用钩枪将一个马背上的蛮子拉下来,一枪穿喉。
身边人尽可能地以撕裂的声音大吼,弗兰也渐渐被这些充满野性呼唤的声音感召,他拿来一个抛下箭壶上前披上铁甲冲刺的弓箭手的弓与箭,将距离自己三十步以内的蛮子个个点杀。当蛮子们假意撤退再下马提刀冲上来的时候,弗兰拿出地上战死士兵手中的投石索,按照训练时候的把式,瞄准一个戴着皮盔的蛮子,狠狠丢了出去。
人群中一阵山呼海啸,克里克廷从他身边经过,从鼻腔里喷出妒忌的声音:“那是蛮子的一个千人长,你可算立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