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主人下了车,三个奴隶跪在打开的门帘上,弓着背当作主人下车的脚垫,一双擦得亮新的马靴就猜那张已经不算是人的背上,另外两个瘦削的男奴光着上身、弯着腰,等待主人家下来,按住他们的肩膀,保证下车的人站稳。
麦穗色的马鞭立马递到主人手里,那个穿着浅绿色朝觐服的男人留着一头短发,方正的脸上棱角分明,身高足有七尺六七,高大的身姿让卡丝维妲一阵瑟缩,这个男人不比自家父亲矮..而严厉到有些阴郁的审视目光,叫她再度想起弗拉维乌斯,那个对她最后一次犯错不致一词也不给她任何辩解机会的凯撒。
这类男人大约需要紧紧握住手中权力才能叫他们稍稍安心,否则他们就像被赶出集体的雄狼一样焦躁不安,他已经在酝酿着恶毒的主意了,因为那扎刺一般带着寒光的视线让人不由自主想要回避..卡丝维妲心下悄悄害怕,这个男人不知道会给自己带去怎样的命运。
鞭子一甩一甩的时候,卡丝维妲就更害怕了。因为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正在朝她走近,像审视猎物一样看着她,对着拿着佩刀的士兵从容说话,声音优雅动听。
“哦,我想我还是劳动两位帝国雄鹰了。两位不必要在这里产生争执,按照戴克里先陛下的话说:主人对奴隶的要求是绝对的、不可违拗的。当我为此追出这一路的时候,始终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如你们所见,这是个孩子,无论是小猪还是小羊,都会因为各种它们不能理解的动静而惊怕..有时候主人也会反思他的失策,是我没有拴好它,而给帝国的坚实护盾的你们带来了麻烦。”
他伸出手,试着与士兵们交握。这可是“礼贤下士”,哪怕营队长退伍之后也绝无可能在十年之内挣得如此家资;而对卡丝维妲投去的是闪着金光的鞭梢,孩子吓得一缩,这样威慑的目的也就达到。
世间从没有什么尊重与爱护弱小。当奴隶主想要扩展他的商贸、一切在领土上经过的一只鸟都会成为目标。你无法否认风中的尘埃里也写着别人的家声,而带着他们家族汗水的沙砾在你的衣衫上落下了印记,这也能成为别人的证据。
证据可由奴隶主随意捏造。
“那么,可以允许我把我逃走的小奴隶领走吗?”主人家躬身示意,士兵们受宠若惊,在主人家的肩头,是一个三角形加一个推石头的老汉..这是如今撒索地区西西弗斯家族的徽记,他们家族有上万的奴隶,有一片在菲娜索翁的庄园终日宴请豪客,还有超过一千的私人武装..士兵们像见到长官一样向他致意。
于是主人家眼睛一扫,赶车的管家模样的仆人立马让车后的四名护卫和四名挑夫放下担子,从里头拿出引火的木松和火石,之后是惩戒奴隶的工具。
那是一根铁做的火砧子,打火石敲着了火,点在涂油了的松木上,另一个奴隶拿来泥板,上面糊涂一片。
“让我们的小奴隶记住这一次的教训,以后它再想起来的时候,伤口隐隐发痛,伤痛会教育人。”男人带着奴隶,一步步逼近,当孩子欲有所言的时候,就先一步用鞭势打断。近在眼前的伤害会打断任何有序的思考,更何况卡丝维妲远远不是个泰山崩于前不改色的英武角色。
这个刚刚失去家的孩子退到了士兵背后,以近乎求助的声音尖叫:“我不是奴隶!这个人根本不认得我,他一定说不上我的名字!”
鞭子其实已经在她细嫩的脸上流下血痕了,冲她的而来的成年男人一直用鞭子兜着她的视线..这是奴隶主儿子后天摸索得来的技巧,仗着人多势众,他们可以用这一手把辩论家逼到墙角,却没有实质上的人身损害。
素未平生的女孩被这无声的压迫逼到极限,她摇着士兵手臂,哀求他们:“我身上可没有奴隶的印记!他甚至不知道我是谁,你们怎么能信他的话呢?!”
来自亚平宁、来自罗马腹心地带的两个士兵看了眼哀求的小女孩,颇感为难。男人不声不响地逼近,身为帝国核心区域的巡逻近卫,他们当然知道某些黑暗的交易:面对无依无靠的人,奴隶主们甚至不需要解释,就可以将人拉进自己的庄园。在皇帝赛巴斯安努斯驾崩的那一年,甚至爆出公主逃难路上被奴隶贩子抓走卖为女奴的可耻情节发生,但一切随着那位八九个月驾崩的陛下而不了了之。
他们看到了这个女孩宛如水波的青绿瞳色,看到了其中倒映的哀求,理智和怜悯的情感在他们心中交战,折磨着本属于帝国军人所剩不多的良心。
有一个头上搽着白羽标识的士兵忍不住开口:“按照罗马法,你该说出这个女孩的姓名和你们人身依附契约签订的时间,并当场给出记录的木板,在护民官那儿核实之后...我们才能...”
他说不出话了,没有人料到男人带来的奴隶手上会用指头大小的武器,那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奴隶,得到主人命令就跳起来,指缝尖的利刃刺入士兵的眼眶。
在帝国眼皮子底下杀死巡城近卫,哪怕这个小子父亲是枢密总督,也未必能活命。但人的胆子总是一点点放大、而贪婪也远远不会得到满足。这个黑中泛黄头发的男人无疑是个混血,那一半蛮子的血让他学会了逾越规矩。
另一个士兵反应倒是快,却架不住八个人的围攻。卡丝维妲眼睁睁地看着着甲的士兵在砍死一名奴隶后被扑上去的七个人一人一刀,丧命当场。血泊里死不瞑目的士兵让小小女孩僵立原地,她距离拉文那还不到二十罗里啊,却硬生生在帝国的首都附近小道上遇到胆敢杀死士兵的贵族。
男人趁势一把将被吓呆的女孩抱起,金闪闪的鞭子不停刺激她鲜嫩的脸蛋:“瞧瞧吧!好好看着!好好记住!他们可都是因为你而死的!你这个害人精!牢牢记住这片国土上一粒沙子也不属于你,哪怕你是皇帝的女儿!”
儒略历435年九月十一,昏黄圣女的命运之门洞开,以残酷为墨以奴隶手中的烙铁为刑,为她写下了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