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山道上的混战,山顶还算太平。维利塔斯堡里仍有许多精灵士兵,他们一直在对抗吸血妖的空袭。但光之护罩上的五条飞龙一直怒火冲天,不断焚烧这面“薄墙”,将之变成一个“不断糜烂的树果”。它们看似对山里的“活物”不太感兴趣,只想力图摧毁它的防线,掠走其中的“活宝”!
此景又让莱特想到雷德之前的狂言:“房子越高越容易倒塌,地穴越深越安全。别忘了这个藏身地为谁而建,利维亚独一无二......她的血属于血族......”望着这座庞大的巨堡,他又忍不住闭上右眼,立时看见一个个光怪陆离的灰衣幽灵。它们不停地飘飞,在城堡上空的黑云与大山之间来回往返。当它们飞升起来的时候,全身如烟灰,当它们从云里飞下来时则遍身乌黑。看似大山上的秩序之能正被它们一点一滴地搜刮走,而黑云里的混乱之能也不断被它们带下。如恶王岛的火山熔岩和火山云一样,“润物细无声”,坑害众魂无数。这种潜移默化的腐蚀和入侵非常人可看清,不识大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眼见人,“鬼眼”见鬼!
在这副“微笑的口齿”——这座圆锥形“桂冠”的高墙下,也围建着许多奢华的民房,活像卑躬屈膝的奴仆。莱特静心凝视,见有许多歪歪扭扭的幽魂从云里下来,如若轻烟,挤入紧闭的屋门、窗户、烟囱,无孔不入,行踪诡诈如毒蛇。它们密如雨布,数不胜数,实乃无形的空中魔军。它们没有腿,因它们无须走,只须飞;它们只有一个骷髅头和一双骷髅手,褴褛破碎的衣袍在烟尘中抖动,血色火光从眼窝中迸出;头骨扭曲,神情凶恶。
莱特左眼一眨,瞬时将严实的屋墙望穿——原来这些豪宅里都住有“黑暗之魂”。他们就像一团不知所云的云,飘渺混沌,却异常显眼,就像夜空里的星云。他们并不黑,乃暗淡、混乱,如查尔尼斯湖上的漩涡,又如黑日不断吸收身外的微光,也无时不发光。但这两种光都很暗,就像风中的残烛和即将熄灭的余火。
不仅如此,莱特还对他们感同身受。他发现,这些“黑暗之魂”已经处于一种迷乱的状态,被荆棘般的噩梦纠缠得死去活来。
这些人将自己锁死在屋中,如石棺中的沉睡者,画地为牢、固步自封,殊不知,他们正处于自我沦陷的“内在腐败”状态。他们的屋墙很厚,却挡不住幽灵的进攻,被一双双魔手肆意触摸、玩弄,实乃被缚的嗜血之奴,“微笑俘虏”的俘虏——因不断吞噬混乱之能而逐渐失去秩序之光,又如吞剑的黑狼血流不止。
有些灵魂陷入痴心妄想中无法自拔,一直抓着某物不放,如死一般。混乱之心引来混乱之力,“黑暗之魂”引来黑暗幽灵。
有一魂一直抓着死去的爱人的画像,一直在对它说话,并听到对方的回答,却不知道那是灰衣幽灵在对他说话。当他开口时,他的“灵光”便如血不断滴落,被“魔像”吸走。
另有一魂一直注视着水晶球,被其中的影像迷惑,却看不见球上那双魔手,不知此球已变成噬魂球,被灰衣幽灵玩弄于指掌中。而他的“灵光”也正被这张“阴笑的魔嘴”一点一滴地蚕食,如同进入深坑地牢,卷入黑日般的死亡漩涡。
又有一魂目不离镜,死盯着镜中的美貌少女,以至忘记自己的岁数。也不知此镜已成魔镜,镜中之人非己,乃“心外魔物”。
还有一魂一直在生硬的地板上“种花、除草”,却不知他家的“花园”已被邪恶力量浇灌——他的“心地”已被梦魇侵占,此时的他正在梦游,陷入一场骗局中无法自拔。每当他种下一株“花”,就长出一堆“乱草”。每当他拔掉一根“乱草”,又在别处长出一株“荆棘”。此情此景令他抓狂,以至神经发作,大吼大叫。就在这时,一双双魔手从“土”里伸出,死缠着他不放,并将他拽倒在地上。如此反复,直到摔得头破血流,一命呜呼。此魂终被灰衣幽灵拽上“天”,当他从噩梦中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正在坠入黑暗,坠入苦海般的阴霾迷雾中,愈发痛苦、绝望。
不仅如此,莱特还发现,这个“目中无魂”的“黑暗之魂”乃是因为迷恋虚浮与混乱之“花”而远离秩序之光,直到他耗尽“灵光”,却无法再为自己的心地添光“添花”而完全“熄火”,化为一道哀叹般的“余烟”。此时“缺光之魂”不再发光,当他被灰衣幽灵拖走之时,也被黑暗力量不断挤压而坍塌,在其魂体上形成一个个塌陷的小旋窝,直到他变成一个枯干、萎缩的“黑尸”——名副其实的黑暗之魂,坠入万劫不复的阴云中。
这“意外身亡之人”的遗体很快被灰衣幽灵占为己有,嫉恨人性的恶魔从此披上了华丽的外皮,大行其道。
如莱特之前的推测,这些灰衣幽灵实乃血灵的分支——噬魂者,却因不断从人身上掠走秩序之能而带有骷髅般的邪恶人性,常常入侵灵力薄弱的生命体,捏造各种各样的噩梦,蚕食他们的心智,掠走他们的灵魂,亦是各种无灵之尸的宿主。
原来,精灵之军之所以陷入乱战,也很可能受此幽灵搅乱。原来,大山上空的那些火龙乃是要破除光之护罩,将这些可怜的灵魂掳掠到恶王岛的火山坑,那个恐怖的阴府,或是那不断沦陷的黑日。原来这是一场包围与反包围的恶战,就像莱特被“活埋”在沉睡之棺里一样:当他拼死拼活突破死灰般的“石墙”后,又陷入行尸的围剿而不得不钻回他的死棺。
莱特正看得“入魔”,一群噬魂者发现了他,尖叫着冲他飞降下来。原来之前那些刚从恶王岛飞来的灰衣幽灵之所以没有攻击他,也是因为那时的他未被“荆棘之火”纠缠。
面对这群阴险的幽魂,莱特举起了灵光圣剑,默念着圣语,把剑点亮,挥出一道道金色弧光,将它们一个个击退。只是他的左手明显不如右手灵活,很难击中它们。
几个噬魂者从莱特背后偷袭他,使他陷入迷乱,被各种幻象纠缠。当他睁开了明亮的右眼时,诡诈多端的妖魔又消失了,但是这种乱象已经像嗜血病毒一样侵入他石棺般的脑袋,鬼迷心窍。
它们就像一股骇浪,一双双魔爪游荡在浪尖上,伸出长长的指甲,锐不可当。身单力薄、单枪匹马的莱特毫无胜算。即使他得天独厚,灵智过人,能够凭借一双明锐的火眼金睛来洞悉世间一切深藏不露的阴谋,也无非是梦中梦,却无法筑起秩序的堤坝,挡住混乱的洪流。
就像他刚才看到的“除草”的一幕,此时的他不是被烦杂的思绪纠缠,就是被不可抗拒的黑暗力量侵扰、捆绑,陷入癫狂的罗网。虽是在抵抗,却被牵着鼻子走,幻象飘到哪,他就跟到哪。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网的小昆虫,越是挣扎,越接近死亡。
“黑暗降临之时,很多人都在乞求命运之主的饶恕并救他们脱离凶恶,但他们始终不能。尘埃落定,木已成舟,无论走到哪,暗影都接踵而至……若命运之神将他们交在它手中,就无法逃脱。当然,他们会一直挣扎,却如落入蛛网的蚊子,即便寻遍所有可逃脱的丝路,最终也逃不了灭亡之爪……”此时莱特才想起普尔之前的感叹。
就像他之前如何看待那些无灵之尸一样,此时的他也像行尸一样到处乱走。即使他打心底知道自己站在悬崖边,也无法扼制那颗急剧跳动的“心球”。就像之前那样:无论怎样,他就是无法回头,依旧走在绝路上,直至双脚踏空,“无怨无悔”地坠落。
诚然,此时的莱特已经登上巅峰,离王座不远,却变得更加疯癫,一步步迈向死亡。虽是登高望远,脚下却几成废墟,实乃极端危险!正如阿梅利在南塔上的感叹:这真是一片昼短夜长的黑暗大陆,净化者昼夜守望着它,盼望它被圣明之光净化;它却不以为然,反向着自己的阴影,向着黑暗,向着万丈悬崖狂奔……直到黑暗降临,嗜血病毒席卷大地……
难道在这片罪恶之潮的冲击下,就只能同流合污,随波逐浪,按程序运作,不可逆转吗?就像那个抓狂的“花农”,没完没了的梦魇终于将莱特最后一根乱草般的神经压垮。就在他离万丈悬崖仅一步之遥时,已率先跌倒,却没有全然跌倒,只是被一块石头绊倒,脑海中那些痴狂的“梦想”也即刻像记忆之球一样,摔得支离破碎。
原来又是一个地震,莱特恍然清醒,头一抬,才发现自己摔在悬崖边上。悬崖之下,即是血深火热的战场。如果莱特从这里坠下,即使侥幸不死,也必被血族刀剑吞没。命运之士确实命大,但作为“半沉睡者”的他,也只有在摔倒之后才能回转了。
眼看这支凶狂的血族军队很快就要击溃节节败退的精灵之军,如潮水涨上山顶了,莱特不得不挺起发昏的脑袋从崖边上爬起来,将手中那把还在发光的十字长剑举到胸前来,立定脚跟,稳住心绪,默念着圣语,如坚贞不屈的命运勇士迈出沉稳的步伐,朝大山之冠——维利塔斯堡跑去。头上的阴云渐渐消散,心中的阴霾逐渐被灵光驱离。
可叹“大山之冠”依旧屹立不倒,数不清的尖塔如利刃长矛,直指穹苍,又如一束束升腾的光芒,竭力飞向至高的圣所。瘦长的束柱与尖拱形门窗安置在高墙中,犹如巍然矗立的卫士,将高山之堡修饰得更加清高。
余震接连不断,“大山之冠”也在发颤,如颠簸的战船、发指的手掌。许多精灵战士已进入此堡,带火的锐箭不断飞射,看似庆功会上的烟花,实乃溅血的喷泉。在精灵士兵的顽强抵抗下,光之护罩内的吸血妖纷纷坠地,如洒落的火山灰。
有些吸血妖为躲避精灵长弓手的乱箭,在急速飞行时被长矛般的尖塔划破肚皮,因此坠落。原来这是一个“圆阵”,这些大大小小、密密麻麻的尖塔就是“龙族”的克星。不过,这也多亏了他们的“驱魔溶剂”,这些蓝闪闪的箭火就像天遣者的眼眸,锐利的“目光”足以刺瞎许多飞行的“苍蝇”。
“我将回来,我将唤醒一双双沉睡之眼,我将打破你们头上的监狱,带你们走出阴影!到那时,你们就会发现,当东德斯兰所有善良的眼目都闭上时,还有维利塔斯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这是天遣者阿梅利离开高地前的最后一番话,莱特未曾耳闻,却有感触,或在梦中,或在暗中。可惜现在,她也闭上了眼睛。
维利塔斯堡的主入口是一堵梯形巨墙,可从两边的斜坡登上地基,方可继续拾级,前往地基上的四个行宫。此墙前端有一座雄伟的石头雕像,与墙面浑然一体,形似沉睡之棺上的人形浮雕。仔细一看,才看出是“雷德一世”的形象。
只见“雷德大君”巍然矗立,头戴王冠,面容俊朗,身穿战甲。一把长剑立在他身前,被他强有力的双手把持着,看上去像审判之剑。但这明显是一副圣城卫士的尊容,丝毫看不出暴戾的秉性。或许,这才是白精灵心目中的命运勇士,东德斯兰的开路先锋,如莱特之母临死前对他的祝福:手持明亮之剑,指引他们走出沉睡的梦魇?
面对这堵雄厚的“命运之墙”,莱特垂下沉重的脑袋,向墙边的斜坡走去,脸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感觉自己的脸皮太薄,总是抬不起头。而当他垂头丧气地走上斜坡时,一个精灵小女孩远远望见了他,目光陡然灰暗。原来她看到的是那把暗淡无光的十字长剑,便认出那是天遣者阿梅利离开高地时佩戴的武器——她似乎已经在这堵“命运之墙”上守望多时了。
莱特觉得她长得有点像精灵森林里的那个女孩,但那不是她。从她眼里,能看出一种无知的单纯。想必,高地上的大多数黎民百姓都不知道天遣者情况如何,她应该是被暗暗运进城堡里的。
斜坡上的石门没有关,门口的卫兵也没有阻拦他,只是一直盯着他,好像有什么心照不宣的秘密。从他们喜忧参半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想必他们已经认出“沉睡之王”的长相,并且记得他还有一个“替身”。
旁若无人的莱特从那个神情沮丧的精灵小女孩面前走过,正想入门,不料被她一手拉住。莱特怯懦地望了她一眼,见她面容哀伤,眼神郁闷,却缄默不语,好像欠了她一大笔债。尽管如此,莱特还是垂下发沉的面孔,抖着嘴唇,却无言以对,不知所措,只能继续向前。女孩无奈,只能罢手。
越来也多的“精灵逃兵”爬上了山顶,跑向“最后的庇护所”。等待他们的,应该就是最后一场卫堡血战了。莱特走进一扇巨大的尖拱形石门,爬上一小段斜坡,进入维利塔斯堡内院——地基上的精灵花园。这里飘荡着缕缕黯然伤神的花草香,一草一木都在叙说着凄楚的往事。记得药剂师莎琳早年也曾在此逗留,如今这个花园正在死去,昔日的靓影一去不再复返。
现在只有利维亚是莱特心目中唯一的亲人了,寻女心切的他已经没法再向这座凄美的环形花园多看上一眼。时间紧迫,不容他继续绕圈。就像天遣者艾玫说的:“如果一朵长在荆棘之路上的鲜花转眼就凋零,那么还有谁会注意到她的美丽?如果一切美好之事都如昙花一现,路人又何必沉迷其中,去多看她们一眼?”
显然,“雷德一世”不是一个悲情故事,而是一部残酷的历史。因为这里本来就是一片荒蛮之地,只能走马观花,不能驻足观赏。直到现在,莱特才不得不死心,承认陈旧与衰老乃自然之恩泽,因它清静、平和,借此获得死亡与新生之大馈赠。腐化比死亡更甚,但黑暗降临并不意味着结束:因其黑暗,虚伪之光被抹去;因其灾难,虚假的逸乐被洗净;转而唤起单纯之灵体,全心全意追随至高之光明;因毁损而更新,因失去而获取。
维利塔斯堡几经毁坏,又几经修复,如莱特的失忆症,和他“生生不息”的右手。这里可以看见许多刻意雕琢的痕迹,亦可看出许多的败笔。他们总被一些不着边际的梦想和雕虫小技困扰,以至在建筑上也经常浮想联翩,落入“梦魇”的俗套,金玉在外,败俗其中,如沉睡者被困死在石头棺材里一样。
他们还不知道在光鲜亮丽的表层之下,还隐藏着多少奸恶。就像普尔之诗说的:“闪光的不全是金,毒蛇占据镀金的坟。鲜嫩的皮肉掩藏着腐烂的内脏,流脓与毒的肚腹是那小蛇的窝巢。”它的华丽实乃哗众取宠,它的艳丽实乃肤浅的掩饰,它的爱现实乃空穴来风!
原来事物越复杂,可塑性与受造力就越低;所谓的完美无瑕,亦是顽固不化。石头与金属皆无法成长,生命体却柔弱如泥,亦灵如活水:越追求完美,越凸显其致命的不足,可谓弄巧成拙;相反,若把孱弱当成天赐良机,或能突破僵局、重塑自我。
所以生性单纯的人从来不敢奢望完美,如“凡人之女”莎琳,她的生活支离破碎,越是追求,就越失望。在这片黑暗之地上,根本找不到一寸净土:当他们认为完美时,便落入傲慢的圈套;当他们追求“完美”时,便如沉睡者酣然入梦;当他们梦醒时,已是疾病缠身;当他们替天行道时,已变成伪善的嗜血者。魔力越强,心绪越乱——如莱特的“荆棘之火”,越是错综复杂、起伏跌宕,就越是画蛇添足、噩梦缠身!若不放下“完美”的屠刀,看破红尘、返朴归真,岂能有出头之日?
“不要固执己见了,莱特,为何你的心总是不死?”普尔曾对他说:“当黑暗之灾降临在你们头上时,你们依然死性不改,仍握着凋残的怨念不停地建造、建造,建造昔日倾倒的坟堂。这些杂乱无章的敲击已经扰动命运之神的怒气。所以停止吧,莱特,你不是他们中的一个。”
不幸的是,莱特现在已经疾病缠身,举步维艰,他又开始头痛心痛。每爬上一级台阶,眼前便晃一下,稍有地震就东倒西歪,像喝醉或中了剧毒一样。一双双精灵战靴从他身旁踏过,犹如一匹匹受惊的野马被恶兽驱赶。心衰力竭的莱特真想现在就躺下来好好睡上一觉,但命运不许。因为这里是斜坡,是通往维利塔斯堡主殿外围的一个行宫——王者会客厅的石级,亦是通往王国之巅的第一段“天梯”。倘若倒下,必从斜坡上滚落,如泄洪的瀑流一般流落,被无数铁蹄践踏,化为污泥贱土!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即使命运之神现在就站到他面前,将这条通往黑暗之日的绝路指给他看,要他悬崖勒马,他也没办法。因他无法击败自己,更无力从背后这股逃命的逆流中跳脱。不,他必须寻回他的骨肉,他的亲生女利维亚——他的生命!
“你以为我通过了考验,战胜了血族最强大的营垒,那个被无瑕者之血填满的血池?”莱特又想起他在南净化塔与阿梅利的争辩:“不,我之所以可以沾着无瑕者的鲜血坦然步出阴牢地府,并非因为我的忠贞,而是命运之神将我从血深火热中强行拉出!”
“如果只是一场小地震或攻城战震醒了你的血肉之躯,那你为何不趁乱饮血,继续沉睡?离开在天之灵谈天性,毫无意义……是特里克斯唤醒了你的命运之血,是唤醒,不是驱离!只有在镜前才能看出你的长相,只有在命运之神面前才能感受你的命运。”
诚然如此,莱特又怒然狂想:无法击败血族,因此力图逃避;被命运之血唤醒,却喝不到更多的血;因而抓住“荆棘之火”,如燃烧的锐箭冲上山巅;哪管头顶之日是暗是明,哪管心系的王宫是否为魔兽的血盆大口;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乃顺理成章;汝之忠言已穷尽,如凡夫俗子倒地不起;此时此刻,唯吾独尊,宁服己毒死,不饮人酒活!
莱特就这样死撑着,步伐蹒跚,形似一个即将倒毙的行尸,却依然奋力攀上陡峭的山峰。头疼在加剧,如持续不断的地震,如杂乱无章的锤击。他的心就像查尔尼斯湖上的漩涡,痛如刀绞。
在血色龙火的大肆侵袭下,城堡上空的光之护罩已通体发红。秩序之光变得越来越紊乱,如同碎石砸落在平静的湖面上,荡起一个个“腐烂的坑洼”。感觉就像一个凄惨的妇人正在火中受煎熬,吹弹可破的皮肉被烤焦,一片片剥落。
脚下传来一阵阴沉汹涌的震动,如兽群的怒吼,如急速上涨的怒潮,那是血族军团的铁蹄。莱特的心又越发绞痛,有如肆无忌惮的飓风。撤退中的精灵战队就像退怯的潮水,涌向地基上的精灵花园和维利塔斯堡的基层,准备在此整队御敌。一个个精灵士兵推搡着莱特的肩背,“被后人超越”的痛感越发明显。真可谓“后来者居上”,莱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无数刽子手推向刑场,将要倒在断头台上的死囚一样。
难道他爬上这个“王者之首”的目的就是为了掉脑袋,一劳永逸地斩除他的沉睡顽疾,亦是他的“百年烦恼”,如成熟的果子从树上掉落?又一个匆促而行的士兵与他擦肩而过,但对方只是轻轻掂了他一下,便使这棵“大树”失去了平衡。终于,莱特撑不住他行将就木的躯体,倒在最后一级台阶上。
“若孤身奋战,必全然跌倒。”耳边又飞入那句百听不厌的话。这次似乎不是从他心里跳出,而是从他头上飘下,就像一片永不枯萎的落花,虽已凋谢,却依然鲜丽,悦耳动听。莱特的头痛和心痛逐渐减轻,此话听时顺耳,过后又觉得苦涩,如药剂师莎琳的镇魂剂,或是天遣者艾玫的血——开怀畅饮后便“神经发作”。
莱特仰脸一看,原来这是天遣者阿梅利,她确实没死!莱特大吃一惊,只见她站在维利塔斯堡的基层上,向他伸出曙光般的援手,洁白的长裙仿似白孔雀的羽毛,孑立的身姿如尖塔般清高。
“命运之子的鲜血只为命运之士而流,命运之神只会赐福于那些愿意追求他的人。”阿梅利对他说,眼里闪耀着激切的光芒。烈火掠不去她清丽的容颜,狂风刮不垮她坚贞不渝的信念。
莱特一把抓住她温柔而坚韧的手,被她从地上拉起来。但就在这时候,莱特的眼睛又迷糊起来:站在他身前的人又似乎不是天遣者阿梅利,而是另一个精灵男子——游吟诗人普尔。
“莱特,莱特!”一个身穿银甲的精灵士兵拉着他的手,朝他急喊:“你父亲要我们带你去见他,他正在典礼大厅等你!”
“我父亲?”莱特定睛一看,才恍然清醒,头脑却依然迷糊,“谁是我父亲?”
“是长老,科隆尼斯。”他揪心地望着莱特,“我是他的贴身侍卫,他说你生病了,必须速回城堡。我们人手不多了!”
莱特见他十万火急,便听天由命,随他走向城堡主殿前那座尖塔林立的尖顶行宫。只是他们刚走开没几步,便听见一个急促的军号,仿似一只惊弓之鸟从树梢上扑翅高飞,发出怯弱的鸣叫。
“盾牌——”一个精灵士兵扬声大喊,嗓子都扯破了。
话音一落,便激起一阵铿锵的回响,如沉闷的海浪撞在僵硬的礁石上,化为琐碎的浪花。精灵战队精力匮乏,只剩残兵败将在御敌。此时莱特回头一看,又见崖下升起一大片腥红的火光,如巨浪迎面扑来,又如大血舌舔向城堡。那是血族军团的齐射。
“小心!”几个精灵卫兵挡在莱特面前,手持大盾拼成“保护伞”。莱特眼前浑然一暗,一场箭雨顷刻落下,如黑暗降临时落在魔法屏障上的陨石雨,激起一片呻吟般的碰击,惨叫连连。
薄弱的盾墙立时千疮百孔,有些士兵的盾牌被锐箭刺透而受了伤,甚至死亡。就连莱特身前的一个重装卫兵也未能躲过一劫,火箭刺透了他的手掌,血色火焰却依然未灭,继续灼烧,疼得他大喊大叫。
受伤的士兵都将手中的“废铁”扔在地上,各自寻求掩护。城堡外墙上的飞扶壁,地基和基层边上的围栏,精灵花园外围的锥顶岗塔,都成为他们的“庇护所”,有些士兵索性绕到城堡背面去“避难”。但落在城堡石墙和地砖上的箭还没有熄火,它们就像一条条嗜血毒虫,继续腐蚀着“王者之首”的“厚脸皮”。
“精灵之火!准备——”军中又传出一声大喊。精灵花园外围的几个岗塔冒起了灰烟,看上去像是精灵之军的另一堵火药墙。但是以火攻火就有胜算?眼看战火就要燃遍这片“心灵花园”了。
“我们时间不多了,莱特。”带路的近卫兵匆忙说道。但莱特依然感到费解,只能跟随他继续前行。
“开门——”护送莱特的一名卫兵跑上前去,大喊了一声。
随着一声阴郁的摩擦,尖顶行宫的石头大门从里面开出一条窄缝,苦闷的气息从中透出。莱特随队进入,霎时被一片悲怆的惨景吓呆。只见这个所谓的会客厅已经变成缺胳膊少腿的伤员和那些良心未泯却遍体鳞伤的幸存者的抢救场所,闻之丧胆的药水味和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大厅,夹杂着急躁、喧杂的对话和一个个哀痛欲绝的惨叫和呻吟。
他们忍受的不仅仅是肉体的伤痛,不仅仅是一把把魔爪般的手术刀和鬼牙般的锯子,更是那痛失亲人和爱人的心病的折磨。高耸的束柱就像恶魔的手足,在尖拱形穹顶上织成一张张“魔网”,笼罩着这座“噩梦工厂”。硕大的尖拱形玻璃彩窗被密集、生冷的银质护栏分割,变成一面面梦魇般的“魔镜”。一盏盏摇晃的蜡烛吊灯发出昏暗的光芒,经彩窗反射后在阴沉沉的石地上投下支离破碎的流光溢彩,如飞逝的游魂在诉说他们早已破灭的童话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