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殿下心音恢复!”那是“太医院”的溟大夫,他原本是一家草堂的座衣,因为能够将《赤脚医生手册》倒背如流,又在几次“反围剿”中通过简易手术救下了几名患者,而被安栖勉强接受为私人医生。
安栖想要说些什么,她想要告诉在场的众人自己不是神仙,自己仅仅是一个自命不凡且德不配位的高中生。她所建立的一切都是出于精致利己的考量,是将他人视为草芥的自我满足。她的灭亡也完全是自私和愚蠢所致,绝没有半点可以归咎于他人。但是她已经不剩开口的气力,一股钝痛从左半身传来,安栖不甘而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殿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安栖的耳边响起。
“咳,咳咳!”安栖似乎是第一次呼吸到空气一样,剧烈的咳嗽起来,紧接着猛烈的苦味和刺鼻的酸臭在她口腔中扩散开。
“唔呕!”安栖抱住了眼前不知何时存在的一支红漆木桶,将胃袋清空。
“溟太医果然是华佗在世!”一旁不知是谁说道。
“不过是乡间土方,还赖殿下洪福齐天,五方庇护,才能逢凶化吉啊。”溟太医谦虚到。
“你给我喝什么?”安栖气若游丝的问道。
“回禀殿下,总是些清热解毒的良方,殿下不必细究。”溟神医摸了摸光滑的下巴说道。
“唔呕!”拜上辈子的短视频平台所赐,安栖对于“清热解毒”的良方颇有一些偏见,联想起口中的味道,此下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翻出来洗洗。
“当劳……”送走溟神医和“看热闹”的诸公后,安栖想起了唤醒自己的声音大概来自何人。
“在,殿下。”警备营(锦衣卫的正式名称)千总(实际上只有120名手下)脉当劳回答道,这位脉千总是一名实实在在的锦衣卫子弟,祖父曾官至锦衣卫千户。但是脉老爷子不知是如何做到竟然在锦衣卫任上得罪了阉党,最后不但自己身辟极刑,还连累子孙失去了世袭的铁饭碗。崇祯反正后,脉当劳的父亲,曾有心再次“报效朝廷”。但奈何脉大爷朝中无人,只好在散尽仅剩的家财后郁郁而终。因为这一层关系,脉当劳不但在文化水平上高出同期,对于计谋和用兵也有些见识。而且似乎是为了继承父亲的遗志(又或者是为了对得起殿下赐给他的这个名字),脉当劳在训练和任务中总是发扬一种“九死报国”的狠劲,很快就成为了警备营中毫无争议的“老大哥”。
安栖虽然很欣赏脉当劳的拼劲,也认同他在指挥和谋划上的实力,但出于一些综合性的因素考量(外贸表现差强人意,且肌肉含量过高)在非公务时间之外,很少安排他跟随保卫。
“崎林呢?”安栖问道。
“……殿下,”脉当劳有些欲言又止,但多年来的训练不允许他将私人的情绪过分显现在任务中“警备营总旗彬崎林,于两日前的跟随保卫任务中忠实履行职务,力战阵亡。”
从脉当劳用“警备营总旗”来称呼彬崎林的那一刻,安栖的脑子就陷入了一阵空白。她发现自己回想不起来整件事的前因后果,她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要在明知道有奸细渗透进根据地的时候,还要搞什么微服私访?为什么在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小贩,从怀里掏出来那样一件稀世珍宝时居然没有产生一丝怀疑?为什么偏偏就那在决定生死的一瞬间,非要愣在原地?明明只要她上马逃走,敌人也不会和彬崎林纠缠。
“我们寻见了!就是让我们寻见了!”少年坚定的声音,如同一支千钧重的金铙悬在安栖头顶反复作响,让她一阵阵的牙酸眼烫。
“我说过我不是神仙”安栖颤抖着说道“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是神仙!”眼前脉当劳的身影不知何时在她眼中和彬崎林重叠在了一起。
“殿下?”脉当劳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殿下千万振作!殿下!”顾不得周围的内侍和女官,脉当劳抓住了安栖正在狂抖的双肩“我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兆亿生民都在您肩上!殿下万万不可弃我等于不顾啊!殿下!”脉当劳声泪俱下哀求到。
当他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时,十年来建立起的信仰大厦一朝瓦解。他瞬间就变回了在流民中苦难行军的那个渺小身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路上拉扯自己的姐姐,被一双黢黑的双手捂住口鼻拽进人群深处。不一会,一滩温热的液体从涌动的人群下流出,他痴痴的将冻得有些麻木的脸颊贴在上面,最后竟忍不住舔舐了起来。脉当劳从来没有“九死报国”的打算,至少没有想过要九死来报这个早就该死的朱明朝廷。他所捍卫的是仅仅是自己的生活,准确的说是近十年来的生活。在理性考量和人性的驱使下,他不惜用死亡的风险来捍卫自己有饭吃、有尊严且有意义的生活。而殿下也好,新军也好,天地会也好,都是维持这种生活所不可缺少的一环。但如今,他却绝望的发现,当自己世界的支柱再次被撼动时,他所能做的依旧还是无能为力的袖手旁观。
遭受到了身体上的冲击,安栖从恍惚中惊醒,眼前脉当劳的身影也不再和深受重创的彬崎林重合。看来朱媺娖的这具身体多少继承了自己老爹的病症,她今后必须克制自己的感情。安栖抓起袖口,擦了擦脉当劳满脸的涕泪。
“朕无恙。”她稳了稳心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