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楹回到础州已有半年,却始终不闻詹沛明确表露求娶之意。她摸不透他的所想,心一直吊在半空,空有盼头却没有着落,就像吃半熟的杏,虽有微微甘甜,更多的还是酸楚,这种滋味她实在是尝够了。
郑楹纠结再三,终于决定动用自己毕生的勇气写信给周知行,请他代为探问詹沛心意,并交代千万不能说是她的意思。
周知行收到书信,草草看了,当时记在了心上,可毕竟上了年纪,又逢战事焦灼,转眼就抛到了脑后。郑楹苦等了快一个月,却是一无所获,因为天性悲观,她便猜测是詹沛有推脱之意,周知行不知如何答复自己,才迟迟不肯回信。
郑楹失望不尽当年被詹沛“强行”送去异乡,分别多年,如今好容易盼来团聚,詹沛他究竟在等什么?更何况,她都已过了十九岁了。
九月,杨昉长子杨综忽然造访,郑楹只得强颜欢笑接待舅舅。相谈不久之后,杨综表明了来意他此行是来提亲的。
郑氏姐弟离开弋州后,杨昉曾两度派人来接回,都被郑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杨昉后悔不迭,决定借安排婚姻之机得回姐弟二人,他为外孙女选中的夫婿正是他的一个孙子,也是郑楹的表弟。
“女子婚姻当听从父母之命,而妹妹和薛王殿下已双双离世,楹儿,那你的婚姻大事自当听从你外公的安排。”杨综担心遭拒,上来便以人伦纲常劝说。
然而郑楹只思索片刻,就点头答应了下来。
杨综没想到外甥女竟这般干脆,顿时喜出望外:“那就太好了,楹儿,等我回去告诉你外公,他不知会有多高兴。至多一个月,家里把娶亲事宜打点好,就来迎亲。”
被杨综支走的郁娘此时悄悄绕到后窗,想听听杨综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不期竟听到这样的谈话,心中又是吃惊又是担忧,可又怕得罪杨综,不好进屋劝阻,当即便匆匆命人套车,亲自赶往荇泽军营,将听到的一五一十告知周知行。
詹沛随后也知晓了此事,虽当着周知行的面,也忍不住拍案而起,惊怒不解道:“她居然……她是怎么想的?阿樟今贵为薛薛王,断不能随她去弋州!”
“你只为阿樟急,不为自己急吗?二娘可是要嫁去别家了。”周知行问道。
“当然也急,只不过,私事不值一提,没有说罢了。”
“那正好,我正打算派人去问她,就由你去吧,去把公事私事一并了结。”周知行说着,取出一封折子交给詹沛,吩咐道,“此外,大战在即,我另有别的事情嘱咐她,都写在这里了,去了替我交给她。”
已近午时,詹沛心中焦燥,一刻也不愿耽误,说走就走。策马飞奔至萝泽薛王府时已是深夜,詹沛猜想郑楹应已睡下,便直接来到后门。门房看詹沛一脸阴森,虽觉惊异,却片刻不敢稍怠,赶紧开了门。
而郑楹其实还未睡。已十岁的阿樟早已不需要哄睡,郑楹饭后只听他背过书,又玩了一会,便回到自己房里心不在焉地抚琴,在琴边一坐就是半个时辰。
“二娘,大晚上的,弹这么哀哀的曲子,都引得人想家了。”两个侍儿过来,其中一个名叫陌如的轻笑着“抱怨”主人。郑楹对下人宽和无度,不分上下,私下里,侍女嘴上都没什么顾忌。
“那不弹了。”郑楹敛了愁容,勉强笑了下,收回了抚琴的手。
“二娘睡不着的话,我两个陪你聊天解闷可好?”
郑楹点点头,道:“你方才说想家了,那就跟我讲讲你们各自家乡的事吧。”
两个侍女便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不知说了多久,门外忽然响起急促脚步声,两侍女听到都面露惊疑之色,只有郑楹依旧是一脸平静
当日,杨综坐于上首,郑楹在下首陪坐,正对后窗,无意瞥见了窗边偷听的郁娘,之后听说郁娘赶往军营,就料到她要将此事告诉周、詹,所以,门外那火急火燎的脚步声正是她所期待的。
门开了,侍女见是詹沛,松了口气,掩口轻笑。
郑楹无心在意大半夜詹沛来见会带给侍女怎样的遐想,詹沛当然更是毫不在乎,直言令两个侍女回避。
待侍女掩门离去后,詹沛走上前,张口就问:“为何答应杨家的求亲?”
“外公选的人,我觉得甚好,就应了下来。”郑楹神色语气毫无波澜,一如往常的柔婉,说罢低下头,继续抚弄琴弦。
“可周大帅每次问你,你不是都说父母之仇未报,决不出嫁吗?”
郑楹猛然抬头,问道:“我同周大帅说过什么,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我当然知晓,因为那原本就是我请大帅问的。”
郑楹顿时愣成一截木头。
詹沛继续质问道:“就算你是当着周大帅的面放不开、口是心非,可我不久前才握你手承诺过,话虽不及说完,可你也该知道我想要说的是什么,为何说翻脸就翻脸,才一个月不到就应了别家的求亲?”
郑楹恼的就是詹沛的迟迟不肯明言,听詹沛提起,便倔强道:“我并不知道你想说什么。”
詹沛张口结舌,气得连连发笑,而后冷冷道:“那我在此就先恭喜你了。”说完回身解下披风,搭在架上,顺手撩起旁边盆里的水洗去脸上仆仆风尘,俨然以主人自居,毫不客气。郑楹也只随他去。
詹沛洗完脸,本以为能清醒些,而心中依旧五味杂陈,忍不住又责道:“这么大事也不同周大帅商量,主意还和往昔一样大。我还以为你改好了。”
“我嫁谁不嫁谁是我私事,听外公的有什么不对,怎么就主意大了?”郑楹振振有词反问道,手下琴声悠扬婉转,一如她的语调。
“只要不带走阿樟,你自己嫁去就算私事,周大帅决然不管。”
“此言何意?”琴音戛然而止,抚琴的女子没有抬头,脸色却猛地一凛,声调也变了。
“你自己嫁去可以,阿樟如今贵为薛王,身为础州之主,当然要留在础州,这是毋庸置疑的。”詹沛将话说得平静而又决绝。
郑楹抬头蹙眉狠盯住詹沛,詹沛却挑衅一般毫不退让地与她对视。两人互盯了半天,詹沛道:“这个先放一放,我连夜来,是为给周大帅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