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父叹气道:“这能怎么办,咱是砧板上的鱼肉,人家是刀,砍不砍就是一句话的事,人穷受人欺。”
许自用气愤道:“要我说这世道可真够混蛋的,那些个大户人家田多,咱们农户田少,一年也得不了多少粮食,反而是他们交税少,我们交税多,况且交税只收钱,去市面上卖粮,还要被那些商人贱买,朝廷也不管管。”
“小声点,家里边说说就行了,在外边不要说这种话,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爹,人人都不说,人人都不做事,那些说话做事的人反而要被他人所不容,这是什么道理。”
“听你爹的,准没错,如果你以后当上官了,要和我说的这样做。”
“照你这样说,我一辈子只能当个小官。”,许自用此时和父亲杠上了。
“你爹我虽没有当过官,可有些情况是共有的,在隆议村,你帮我,我帮你,人是要讲人情的,做官也是一样的,把上下关系打通了就好了。”
“打通?用什么方式打通?用钱吗?咱们家可没有钱。”
“当上官了,你就有权,权能生钱,懂不懂?”
许自用带着嫌弃和愤怒的语气:“你要我贪污,拿朝廷的钱装自己的袋子里,当官是为国为民,可不是你这般说法。”
“我不是让你当贪官…”
许父的话没说完,就被许自用打断了,“当一个恶官吗?”
许父厉声喝道:“你的书读到哪里去了,读到狗肚子里了吗?在官场要学会随大溜,不要当一个异类,否则在官场混不下去的,现在的官哪个不贪,哪个不恶,你今后要是当一个清官,良官,那些人会排挤你的,比如那日李渠和乔群谈判时,我让你去村里撑个场面,你偏不去,今天分粮时,没人通知咱家,就是因为咱们没有随大溜,被排挤了,咱家成了一个异类,所以那些为国为民的话当个场面话就行了,不要真的去做,要做,也要看清形势,有选择地去做。”
“爹,你是百姓,不是官,你受到别人欺负的时候,是不是特别希望有人来帮你,来一个恶官,贪官,不作为的官,你说,他会不会给你主持公道。”
许父沉默了,慢慢地说道:“你知道朝廷设立这个选材制的意义何在?”
许自用:“那当然是给我们下层人一条路,朝廷还是圣明的,皇上还是好的。”
许父没顺着这个问题,而是问了别的:“你觉得这天下是谁的天下?”
“当然是天下人的天下。”
许父冷笑道:“糊涂,糊涂,糊涂,你的想法还是这么单纯,亏你还是个读书人,我是真不知道你的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书里面有句话叫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本来就不是老百姓的,是那些达官贵人,是皇帝的,老百姓一年累死累活得那几个子儿,还要被拿走,活儿是我们干的多,享福的却是他们,你觉得这还是天下人的天下吗?,没有这个制度之前,要想当官,只有靠举荐,没钱没势没关系,谁会举荐你,当官就是给你个出路,时刻保持希望,不让我们造反而已,不要把朝廷想得有多好,皇帝我们看不见也摸不着,你爹我活了这么些年,连县里的大官都没见过,官是个职业,混口饭而已,不要把它想的那么美好,对别人要有一个戒备的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许自用反驳道:“人人都是你这样的想法,这世道不就成这样了吗,还说官是个职业,就是有你这种思想的人当上官后不作为,就知道贪,导致民不聊生,现在一个平头百姓居然也是这样想的,您这还真把自己当官了。”
许父不耐烦:“行,行,行,我管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吧,出了事别找我。”
许自用顶撞道:“那就别管。”
双方谁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
许父用缓和的语气说道:“你现在还没做官,先不谈这个,明日就要交地,现在家里的余粮不太多了。”
又是一阵沉默。
父子俩不约而同看向放着书的屋子,又相互看了一眼,天虽是黑了,可皎洁的月光让两人还是可以看到彼此的,许自用想说却又不敢说,挣扎了一会儿,“未来几天离不开家里,过些时日再去县里,卖一些书,换些钱。”
许父很惊诧,此前,他多次想卖书换些钱,但许自用就是不肯,没办法,书就一直在这里。这些书倒不是许自用买的,而是祖上传下来,无论有何变故,家里的长辈都不允许动这些书,不曾想到他这一代反而沦落到要卖书的地步了。
许父无力说道:“那就这样定吧”,拍了拍许自用的肩膀:“时候也不早了,回去歇息吧。”
“我再坐会儿,你先走吧。”
今晚的月亮格外亮,月光洒在许自用的身上,院中只剩他一个人,不断回想着白天发生的事,以及刚才和父亲的谈话,其实他有些动摇了,对于父亲的话不管他是否认同,现实就摆在那里,说到最后,已经有些无能狂怒了,现在他的思绪很乱,无力感贯穿全身,瘫坐在椅子上,身体累,但比这更累,是心,书可以说是许自用的精神食粮,他自幼读书,在书中方能感觉到放松,愉悦,如今为数不多的消遣方式就要被舍弃,忽然明白,人在世大多时候是身不由己,是被推着走的,本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人生,现在想来,只觉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