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六十七 老钟离二破盘陀路 悲尉迟双挥虎眼鞭(2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巍峨独龙岗,径小乱石多。容易入得来,出庄遇盘陀。

风约闲云雨,流水不成河。钟离泄诀窍,白杨尽处活。

正在慌急之际,只听得左军队里闹动。报来说道:“向导来了!”一个老汉奔到马前道:“大人休慌,请传下将令,教众军只看有白杨树便转弯走去,不要管他路阔路狭。”

齐王府军催趱人马跟着老钟离。约走过五六里,只见前面人马越来越多。领军的疑忌,问那老汉道:“怎么前面贼兵恁多?”

老钟离答道:“他有烛灯为号,且寻烛灯便走。”

一员骁将在马上把手指与先锋道:“你看见那树影里,这碗烛灯么?只看我等投东,他便把那烛灯望东扯;若是我们投西,他便把那烛灯望西扯。只那些儿想来便是号令。”

领军的道:“怎地奈何得他那碗灯?”那骁将道:“有何难哉!”便拈弓搭箭,纵马向前只一箭,恰好把那碗红灯射将下来。四下里埋伏的祝家庄军兵,不见了那碗红灯,便都自乱起来。齐王府军马靠老钟离引路,杀出祝家庄村口。

李应见人射掉了红灯笼,心知盘陀路困不住敌手了,心里发急,

便催马挺枪,引了三四百个庄丁,也冲到村口去,与齐王府兵马对峙起来。齐王府那领军的,曾是李应作都统制时的属下,见李应上阵来,不免嘲笑道:“李大人乃是中风之人,如今却是如此健旺,可喜可贺!”

李应不接他嘲讽的话头,只问“是哪个领你们走出盘陀路的?必是俺庄子里的人。若让俺杀了他,捐税、劳役,无有不从!”

那府军道:“如今汝盘陀路已破,休说捐税、劳役了,整个独龙岗皆要归于齐王府。尊驾是个中了风的人,该驾鹤走了。”

杜兴闻言大怒,手搦朴刀,便冲过来。只见府军队列里纵出三骑,并辔朝杜兴碾过来,三杆长枪在空中兜下来,从左右和上面逼住他,专门用战马去撞、去踩。可怜“地全星”杜兴,全无招架之力,被战马踢在面门上,“鬼脸儿”却比鬼还可怖了。

李应心知这伙儿府军存了夺财的心,万万不会容自己活命,便催马挺枪,指望杀条血路逃出去。府军们呼哨一声,四员骁将齐齐动手,将李应围在当中。那领头的吆喝道:“这李应泼天价豪阔,齐王有话,杀了他,田地房屋归齐王,金银浮财都是咱的!”

重赏之下,皆是勇夫。四将只想要李应性命,手中器械也不分人和马,雨点般搠过来。李应一杆枪,如何遮挡得住?

李应心里叹一声:“这一世弄了许多金银,都便宜了外人!”寻个空隙,去背后拔口飞刀出来,朝那为头的骁将劈面剁去,那人应手堕马。李应这边也门户洞开,被那三杆长枪当胸刺了三个透明窟窿。可叹扑天大雕,却被挑在了枪尖之上,如何扑腾?

宋江三打祝家庄时,祝家庄的庄丁,大都姓祝。满庄子同宗同族,亲戚套着亲戚。家家存刀枪,户户习武艺。是以同仇敌忾,战力惊人。

如今的祝家庄,住的都是逃荒来的流民,百姓杂居,各怀鬼胎。平素只会种地,被李应、杜兴驱赶来上阵。有人指挥着还知道逞一时之勇,见头目死了,哪还有抵抗的心?发一声喊,都四下逃散了。

齐王府兵见李应、杜兴都死了,庄丁都逃散了。此后登记田产房产、起获金银浮财等杂事,须离不开这个老钟离,便拥着他进了祝家庄。一时间,这位钟离老人,成了独龙岗三个庄子的话事人。

在老钟离的指点下,齐王府军马尽搜祝家庄的浮财、起获了李应的金银窖藏,也搬取了三个庄子的账册契约。要走时还想带走积存的粮食。老钟离磕头如捣蒜,言道:“吾等已是齐王治下的顺民,总得把口粮种子给庄户留下吧。便是喂鸡,也须留一把米。人活着,才好替齐王耕地纳捐!”

几个骁将已搜得了钱财,奁囊鼓鼓的,心满意足。夺得了田亩地契,回去足可交差,没必要弄出太多人命。便依了老钟离之言。命他暂时管着独龙岗,待禀过齐王,再行封赏。还给他留了十名羸弱府军,助其弹压地面。有诗为证:

祝氏李氏非明主,尚能安稳护人居。

垂老鳏夫姓钟离,两番指路助外敌。

宋江破庄掀灶台,刘豫入村剜地皮。

坚城破败因内鬼,梁园无存皆流离。

燕青、时迁在路途上,正遇上齐王府军马。躲在路旁看时,见数十辆牛车拉着财货,迤逦而行。燕青心里暗叫“不好,定是伪齐兵马洗劫了独龙岗!却不知李应、杜兴性命如何?”

眼看着他们大摇大摆得胜回去,燕青哪里甘心?遂跟时迁递个眼色,潜身过去躲在路边密草之后,二人各瞄着一个骑马的骁将,觑得亲切,齐发一枝暗器,转身便跑。

齐王府共来了四个将佐,被李应飞刀剁了一个,如今又有两个被燕青、时迁暗算了。只剩那个射红灯的骁将了。那人见有人放暗器,赶紧喊府兵四下去搜,哪有踪迹可寻。那人见两个同伴死了,不怒反喜:“功劳都是俺一个人的,却不是天照应?”伸手去那二人怀里掏取了金银,撇了尸体,喝令接着赶路。有诗为证:

世间各个逐名利,不知名利最伤神。

礼崩乐坏攻伐乱,齐鲁尸山育圣人。

三餐五服得温饱,丈土尺牍够安魂。

天高云淡孝悌暖,横刀相向罪孽深。

燕青、时迁赶到独龙岗,寻个乡民打听得真切了,便去李应、杜兴坟上拜祭。簇新的覆土前,摆着各色祭品。李应墓碑后题着“富贵弄人”,杜兴墓碑后题着“何必为臣”。

最稀奇是二人之墓旁边,已挖好一个墓坑,停着一口棺材,扣放着一块墓碑,题着“身不由己”。乡民言道,这都是老钟离带人连夜修的。

燕青和时迁看着这一切,心头不禁迷茫起来。杜兴来世上走这一遭,屈身事主,看不出他有甚自家的主意,浑浑噩噩就殁了。李应、老钟离,活得随心所欲。亦正亦邪,既助人,却又害人。

依说书的看来,死亦何悲,生亦何喜?人生在世本就纷乱,善恶利弊掺杂难辨。如今赵构、刘豫、番兵,把山川搅得血雨腥风、五彩斑斓的。哪是忠、哪是义?何以生、如何死?信哪个、防哪个?黑白对错,一个不小心含糊了,便再也分辨不清了。只要不笃信初心,必然行差动错,悔之晚矣!

二人商议,是回二龙山,还是去东平府寻刘豫的晦气?燕青道:“回二龙山太过无聊,不如去追林冲杨志,也去海边透透气。”

时迁道:“去海边倒是好,可惜你我都不习水战。俺听裴宣说起过,登州治所在蓬莱,北边大海中央就是沙门岛,乃是朝廷发配重酋的所在。昔年乃是女真人往来宋国的海路。如今皇帝都没了,那岛上

恐怕囚徒都逃尽,成个空岛了。不若喊小七来,咱同了孙立一伙儿,乘舟去把岛子占了。让鲁家哥哥做个岛主,兄弟们都做大官,岂不是好?”

燕青闻听眼睛一亮,连说“好计、好计!”

两个商议定了,急忙赶回二龙山,去说服鲁智深打沙门岛。毕竟这两个还年轻,存些许孩子气,想起一出,便是一出。有诗为证:

豪杰贵在有童心,笃信山川能清纯。

凡人浑噩习世故,反笑少年太天真。

当此时也,林冲和杨志两个已行到了青州。“镇三山”黄信被封在此地。他原是青州兵马都监,然水泊的偏将至高是个统制,黄信回到青州,便被挂了起来,只在军中干些杂事。

靑州城里的军官,大都是秦明做兵马总管时提拔的。但人不患寡,只患不均。那时黄信靠着师傅秦明,才坐上都监高位,十分惹人妒恨。今秦明死了,黄信臊眉耷眼回来任个虚职,岂能不排挤他?

建炎二年冬,兀术帅五千“白笠军”自大名府攻入山东,连克数城,威逼青州。城内李太守、刘都监逼迫黄信统带万余乡勇,出青州西门外,背城拒敌。白笠军皆是精锐,乡勇都是临时拼凑的庄户和小商贩。两下对阵,黄信能收拢着乡勇列阵不乱,已经不容易了。兵不精,只得斗将。黄信当先出马,怎生模样,但见:

相貌端方如虎豹,身躯长大似蛟龙。

平生惯使丧门剑,要镇三山立大功。

兀术阵上,转出一员红甲将军来,乃番兵四大勇士之首,使口阔刃弯刀。两个语言不通,也不搭话,便斗在一处。

丧门剑两面开刃,便于刺杀,却不利于劈砍。那番兵用的弯刀,单面开刃,刀背厚重,劈砍起来霍霍带风,威势惊人。一交手黄信便落了下风,七八个回合走下来,众乡勇眼见着黄信只能办些遮拦,堪堪要败,便军心挫动鼓噪,阵脚乱起来。

依书者所见。“将”乃“卒”之胆。临敌将若得胜,则军卒士气大振,一鼓作气,能摧枯拉朽;将若斗败了,军卒士气受挫,便守不住阵脚。逼着自家将军去单挑的,都是不习阵仗的散兵游勇,只能打顺风仗。此时大宋境内尽是此等军兵:能胜不能败,能进不能退。说番兵悍勇,最恐怖的是,一队番兵被杀十之七八,还困兽犹斗。宋军这边,只要被冲散了阵型,各个便只顾逃命了。是故,常常见到百十个番兵,便追杀上千的宋人溃卒。

黄信偷眼看身后乡勇,阵型已呈乱象。心知自己若败了,这万把人都得被番兵屠戮。咬碎钢牙,使出搏命招法来,也不顾丧门剑受不受得了,也直上直下地劈砍起来,一时竟把红甲闹了个手忙脚乱。阵上乡勇稍安,鼓噪声变小了。

斗到深谷里,黄信寻个破绽,丧门剑递到了红甲的怀里,朝着他咽喉处划过去,却听“沧啷”一声,剑尖碰到硬物,撞出火星子来。那红甲咽喉处竟然有甲护住了。

黄信剑势走空,那红甲得了机会,反手一弯刀,结结实实劈在黄信背后的掩心镜上,砸得那铁片都凹进去了。黄信背后被巨震,一口鲜血喷出来,拿不住手中的剑,也无力再斗,只得催马斜刺里逃进一处松林去。

观阵的哈迷蚩见红甲得胜,瓮声呼喊,白笠军马队冲杀过来。青州乡勇没了主将,阵势便一冲而溃。所有人都只顾自己逃命。没一盏茶的工夫,青州城西门外,只剩下百来具宋人尸体和满地的刀枪旗帜。活着的,都散尽了。青州太守和城里军官见状,心胆俱裂,便开城降了兀术。所有人都将城破的缘由,推在黄信的身上。

如今三年过去了,林冲、杨志来问,青州人仍对黄信骂不绝口,言:“不知带伤逃到哪里,许是狼掏狗啃了!”有诗为证:

为将一途最艰难,输赢岂能遂心间?

得胜还朝尚足喜,战败不死不得安。

林冲素知黄信性格,智谋武功皆过得去,只是性子温吞了些,虎狼堆里,难免吃亏。昔年他和孙立做自己的副将,是自己庇佑,才得保全性命。梁山泊五虎上将,共十个副将,仅活了他俩。可惜都回原来州郡,再入貔貅之口,才得了如此结局,岂不可叹?

见青州如此,林冲杨志往北,再去登州。听闻病尉迟孙立带同兄弟孙新、顾大嫂并妻小,依旧登州任用。乐和原在驸马王都尉府中,如今该是也在登州。邹润不愿为官,回登云山去,也在登州治下。这一伙儿初入水泊共九人,折了解珍谢宝和邹渊,还剩了六个。水泊十去六七,他们却十存六七,实乃奇迹。如今番兵肆虐,不知这一伙儿近况却如何?

二人往登州去,正遇一队行商,五七辆太平车子载着些货物在路上走。两伙人厮赶着行,已至登云山下。转过山去,便是登州城。林冲看一眼山景,对杨志讲古:元丰八年苏轼调任登州太守,五日后即转任朝廷礼部侍郎,曾题诗赞登州山川道:

宾出日于丽谁,山川炳焕;传夕烽于海峤,鼓角清闲。

杨志觉得林冲这人甚地都好,就是偶尔拈酸,对着军汉掉书袋,这不好。说道“既然喜爱读诗文,咋不见你去考个进士回来?”

林冲反唇相讥“你应过武举,咋不拿个状元回来?”。

猛听一棒锣响,道路两旁蹿出五六十个小喽啰,拦住去路。当先拥着两筹蒙面好汉,各挺一条虎眼钢鞭,大喝道:“行人须住脚!会事的留下货物做买路钱!”

行脚的商贩要护资财,跳出五七个人手搦朴刀,挡在货车前,喝

道:“虽然没了赵家皇帝,大宋王法还在。凡事须讲个理。吾等百里贩运,只为糊口。今若被你夺了,一家皆饿死。”

一个蒙面人喝道:“天下大乱,哪有对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挥动钢鞭便攻过来,行脚的一同上前,乱刀齐挥,挡住这人。

斗了半晌,蒙面汉攻不入去。却见另一个蒙面人喝一声“且退去,看俺手段!”也擎起钢鞭,还是一样的招法攻过来,力又大、势又猛,商贩朴刀沾着就飞。捻指间,七八个商贩手里都没了器械,被那汉踢得躺在地上了。

蒙面人回身对喽啰道:“搜捡一下车辆,只拿金银和吃食。搜干净了,放这厮们走!”回身朝林冲和杨志行过来道:“若有金银,赶紧交出来。不伤你性命!”

林冲仰头呵呵大笑道:“病尉迟、小尉迟,做强人还要讲规矩,你该跟俺俩个老牌儿的强盗,再好好学学!”

有分教:兵马提辖把路堵,恐怕难以果肚腹。

毕竟林冲寻到病尉迟孙立,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