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六十五 皇天荡林冲叱汉奸 牛首山杨志哭再兴(2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兀术朝宋军大喊:“韩将军,放孤过去,无有不从!”

韩世忠应道:“还我徽、钦二帝,复我疆土,则可去矣。”兀术无言以对。

被困四十余日,兀术听信女真祭司的话,一会儿“刑白马”,一会儿“剔妇人心”,又“自割其额”向天祭拜,哪知全不济事,无论如何也冲不出皇天荡去。气得兀术斩了军中祭司,召集众将商议对策。

军师哈迷蚩道:“可重金悬赏招募,有能助脱困者,以重利许之。

兀术依言,命写榜文招募。不一日,有小番子来报:“有一秀才王某求见,说有计出得此围。”兀术忙教请进来相见。那秀才进帐来,兀术出座迎接,让他上座,便道:“某家被南蛮困住在此,无路可出,又无粮草。望先生救我!”那秀才道:“行兵打仗,小生不能。若要脱此困,有何难处!”兀术大喜道:“某家若能脱身归国,不独百金之赠,富贵当与先生共之!”

那人闻听“百金”,面上颇有踌躇之色。兀术知其嫌少,遂命哈迷蚩取三百两黄金与之。王某将兀术引至一条小河道:“此本是老鹳河的故道,开挖三十里,通秦淮河可至建康门外。”兀术大喜,立刻命人开挖水渠,只一日夜,挖通水渠,全军潜至建康门外。有诗为证:

搜山又检海,江南犹逞强。湿寒皇天荡,芦花困鞑王。

春融河网水,舟楫胜骑缰。兀术归不得,梅雨变刀枪。

家出不肖子,国弃无耻郎。为图蝇营利,狗苟助豺狼。

千里成赤地,百金能当粮?休怪豹子头,辣手汉奸尝。

且说这王姓闽人,从兀术手里接得了三百两黄金,拿个背篓盛着。却见兀术身边的番兵都拿眼瞪着他,还不住地拿眼瞥他藏了黄金的背篓。吓得他一直蹲在地下发抖。兀术一声令下,所有的番兵都去挖渠了,毕竟逃命最是要紧。一时无人注意,他赶紧趁黑离了皇天荡,慌不择路,逃至一处宋人弃了的村坊里藏身。次日天明,见身后无人追来,他才口称“惭愧,火中取栗,竟偷得半世豪阔!”

他名字便唤作“王谋”,闽人讲话腔调怪异,番兵听错也属正常。王谋是跟着闽浙船商,运货物到建康府的,被战火挡在了此地。行舟之人最关切水道,是以他知晓老鹳河故道的始末。却不想卖弄了这一点学问,却在女真人那里讨得这一大笔钱财。

王谋躲在一户茅草屋的厨下,点着一把稻草取暖。双手紧紧搂着“金背篓”,里面共是六十个赤金锭,每锭都是厚厚一饼,打着州衙的戳记。虽然又冷又饿,他脑子里却飞一般地盘算着:只一锭金,便可回家乡造一条渔舟。六、七锭便可造一艘运货的海船。都拿出来,可造一支三艘福船、数艘兵船的舰队。那时,向北可趋扶桑、高丽,向南可下占城、爪哇,向东可去澎湖、琉求。纵横海上,做一方霸主,娇妻美妾、锦衣玉食,才不枉来世上走这一遭。想到得趣之处,饥寒都仿佛不再。

猛可一声爆响,柴门被人一脚踹开,几个女真人闯进来,为头的赫然便是“歇毛阿狸”。兀术赏给王谋金锭时,这个番兵就在一旁看着,满心不悦。待番兵们掘开老鹳河故道,将资财运到建康城门外后,一俟安定,这位“歇毛阿狸”便想起那个宋人和那一背篓的金锭。如何甘心钱财“走失”?他便带着十来个亲卫追踪而来。路过这村坊时,见一户人家居然冒着炊烟,寻过来时,却把王谋堵个正着。

“歇毛阿狸”一眼便盯住了“黄金背篓”,蹿过来一脚把王谋踢开,单手拎起背篓一掂,那沉重便让他放了心。回身揪起王谋,扯到院落里。手下亲卫上前,便是一顿毒打。口里骂道:“还想从女真人手里谋财,你猪油蒙心了吧?”

见王谋浑身是血,动也不动,“歇毛阿狸”叮嘱道:“夺了黄金,你等各个有油水。哪个在兀术面前多嘴,俺割了他舌头。”再挥一挥手,便让亲卫把他丢去院中水井里,毁痕灭迹。

恰在此时,一支箭矢飞来,正中出力的番兵亲卫面门。那厮一松手,王谋身子,倒栽葱掉入水井之中。

“歇毛阿狸”惊骇去看,见有五骑刚好奔到院门口,一个俊俏的宋人少年勒住马,正举起手弩对着他。

不消说,这恰是水泊五骑从黄泗浦赶到建康来了。迎头便让这个“歇了毛的狸鼠”撞上了。

番兵的战马都在院外街上,着两三个人看管着,现在都死在地上了。屋中、院中的番兵还有十余个,随身的兵刃只有弯刀。见有宋人来战,番兵们口里嚯嚯号叫着,举刀便往院落外冲去。却见燕青、时迁稳坐马上,弩箭和飞刀都不空走,敢露头的,都死在门槛上。

“歇毛阿狸”不忿,在院中喝问一声:“你等却是哪个?大金“勃极烈”长官,刀下不死无名之辈。”却听一人轻蔑地一笑道:“俺一生上阵,杀死番人无数。‘勃极烈’不过是个番国小官,便是辽朝金枝玉叶,俺也杀过几个。你且记住,杀你的,乃是东京禁军教头,俺唤作豹子头林冲!”言讫,却见一道灰影在院墙上掠过,一口宝刀已刺到他胸腹肋下,人便瘫软了。

林冲刺倒番官,手中宝刀不停,捻指间,屋中院内再无立着的番

兵了。他眼见到一个宋人被番兵丢在井中,奔过去看时,恰好王谋正挣扎着爬上来,一只手已经扒在井沿上了。

林冲慈悲心最重,见宋人在自己面前受难,岂能不帮,伸手便抓住王谋的胳膊,发力一提,他整个人便凌空了。却听“歇毛阿狸”用汉话叫道:“这厮帮俺大金兵马逃出皇天荡,得了兀术重赏。你杀俺却救他,何其不公?”原来番官肋下中刀,尚未死透。欲拉个陪葬的,却不想让王谋活着。

林冲听闻手里提的,是个汉奸,这胳膊就停住了,开口去问王谋:“这番兵所言,可是实情?”

王谋受伤颇重,脑子昏沉道:“小人只是给女真人指了条路,却无死罪。那篓子里黄金是王爷赏给的,这人要夺回去,他才该杀。”

林冲闻言大怒道:“汝身为汉人,不思杀番兵报国,却帮着番兵逃生,是为汉奸,虽万死莫赎其罪!”

言讫,一松手,王谋便又跌回井中去了。又过去将“歇毛阿狸”揪过来,也丢入井中。又一脚踹翻了辘轳,撇了井绳。

那两个身上都有伤,又泡在水里;既无借力之物往上爬,也别指望有人来救。如此窘迫之中,两个还不忘相互撕咬,都想把对方按到水面下,自己好多喘几口气。搅得一池清水,都染透了血污。

林冲朝着井里的两人喝道:“番兵汉奸,皆不该活。休污了俺的手,你两个便在此泡着,慢慢等着臭死吧!”有诗为证:

嗜血恶狼贪婪狈,为奸害民沆瀣味。

临危互撕力透骨,可惜清泉沤败类。

燕青听闻“赏金”的话,便好一通翻找,却被他寻到了“金背篓”。取一锭赤金在手,看了半晌,燕青纵声大笑道:“好运气,又一样佛宝到手了!便将这颗琉璃给戴宗,再拿这赤金打个重重的臂钏,给阮小七戴。哥哥们便都有护身宝物了。”

时迁去问他“你却要件甚样的银饰?”

燕青转头对鲁智深央告道:“却是银最廉价,给俺打造一块护心银牌,也费不得几何,大哥哥就依了小乙吧。”

鲁智深看着燕青,一脸疼爱道:“取得佛门七宝,都是你的功劳。你却将最廉价的留给了自己,恁地无私。休说一块护心牌,便是造一身纯银的铠甲,也使得!”

燕青道:“银甲太重,岂不累着了俺的紫烟?有块银牌护心,俺便心满意足了。”有诗为证:

兄友弟恭悌字先,水泊遗珠义如山。

绿林风霜草莽雪,唯有君子能行远。

鲁智深等五骑上路,再寻番兵踪迹,思量杀敌出力。驰骋一日夜,来至牛首山前。恰巧兀术逃离皇天荡,此时正在建康北门之外。也是

他命骞运乖,刚躲开韩世忠,便又在此处遇到了岳飞。半年前,兀术在马家渡过江,攻取建康城。岳飞任建康左路统制,在马家渡跟兀术一番鏖战,遮拦不住,退至建康城北之钟山。这数月之间,岳飞收拢士卒、囤积粮草,渐渐恢复了士卒战力。今见兀术残兵败退至此,岂有不一雪前耻之理?

牛首山下,见女真人刚刚扎下营盘,岳飞便传令施放号炮,命杨再兴、王贵、张宪、牛皋等,带领众将,呐喊踹入金营。兀术传齐一众番将,俱各领兵上马,传下令来:“今日拼了命,与南蛮决一死战。”好一场厮杀,但见:

人撞人,自相践踏;马碰马,遍地尸横。

轰天炮,汪洋大海起春雷;震地锣,万仞山前飞霹雳。

刀枪齐举、人如猛虎离山;剑戟纵横,马似游龙出水。

迎着刀破肩搭背,逢着枪头扎身开。

挡着剑喉穿气绝,中着戟腹破流红。

带箭儿郎兄唤弟;伤残军士子寻爷。

天昏地暗无光彩,鬼哭神号黑雾迷!

杨再兴最是悍勇,逢人便杀,遇将就擒。摆动着杆烂银神枪,浑如蛟龙搅海,巨蟒翻身一般,盯着兀术的大纛旗追。

兀术帐前有红、黄、蓝、白四大勇士,乃是阿骨打的卫士,拨来护卫兀术,悍勇冠绝北国。此时红甲走马上来,来挡杨再兴。小爷那枪只一挑,便将红甲挑下马来。番兵不能抵挡,呐喊一声,两边散开。杨再兴拍马追赶,那黄甲便来接战,早被下小爷一枪锁喉,也死于马下,拍马又上前来,便撞见了白甲。这番兵早已知道前边之事,催马摇刀上来,被杨再兴一枪,将颈下挑了一个窟窿。篮甲闻报,飞马上来接战,不上一合,又被杨再兴挑于马下!

不消半个时辰,这小爷连把女真“四大勇士”都送去阎罗殿了。众番兵吓得肝胆俱裂,不知还有多少这样的“南蛮”,先自慌了,搏命地跑。自相践踏,遂横尸枕藉。

兀术在岭上回望,见山下族人死得可怜,不觉眼中流泪,对着哈迷蚩道:“某家自渡江以来,所到之处,宋人望风瓦解,夺来许多财货。不想先遇到韩世忠,皇天荡折了万余人。如今再遇着这岳飞。半年之间变得如此厉害,两万余人被他杀得只剩五六千人!还有何面目回去见粘罕?倒不如自尽了罢!”便拔出腰间弯刀欲要自刎。

哈迷蚩将他双手紧紧抱住,众将上前夺下刀去。哈迷蚩叫道:“王子殿下何必轻生!胜败乃兵家常事。且暂避锋芒,渡江回去再整人马,报此仇便是。”几十骑拥着兀术,径直往江边逃去。

杨再兴在后追赶兀术,见番兵向江岸而走,心下想道:“我往此处抄去,岂不赶在兀术之前,截住他的归路?”想定了主意,竟往近

路抄去。谁知此地有一条河,名为小商河,被这枯叶遮满,看不出河路。杨再兴一马来到此处,一声响跌下小商河,犹如跌落陷坑的一般,连人带马,陷在河中淤泥之内。

番兵看见,只叫一声:“放箭!”团团围住,朝着杨再兴万矢齐发。可怜杨再兴连人带马,被射得如柴篷一般。后人有诗吊之曰:

东南一棒天鼓响,西北乾方坠将星。

未曾受享君恩露,先向泉台泣夜萤。

再说鲁智深等五骑,也听到了岳飞的号炮,循着声音冲过来,刚好遇到这场厮杀。不由分说,便拍马冲入战阵之中。好巧不巧,当先正遇到一队番兵,簇拥着兀术、哈迷蚩从小商河湾转过来。五人各挺兵器,邀击厮杀。

燕青眼尖认出哈迷蚩,叫道:“那个没鼻子的番兵是文官,他身边的该是番兵巨酋,切不可放他走!”五骑五般兵器,便直奔兀术。番兵亲卫涌上来,隔住了四骑乱斗,鲁智深座下踢雪乌骓神俊,几个纵跳,已至兀术跟前。那杆凤翅金镗,直奔兀术面门,带着劲风。

兀术跟鲁智深比,还是年轻后生。命在顷刻,精神大振。那柄蘸金阔斧使得精熟,不容半点空闲给鲁智深。那边林冲、杨志再番兵群里左右冲突,面前无一合之人。燕青、时迁的箭矢、飞刀一齐招呼着。四人四骑竟能把剩余的番兵隔开,任鲁智深和兀术去单独厮杀。

鲁智深和兀术在阔路上连斗了十余合,不分胜败。但见:鞍下马斗马,刚好乌骓对黑龙,各逞天性:

空中镗遇斧,一般神力遇蛮劲,皆带金风。

金本贵重,本该持正贸易,衡量商贾公平。

奈何无情,如今鎏镗蘸斧,搅动血雨腥风。

花和尚身有慧根,指望着镗砸鞑虏渡罪人。

贼头子心怀恶念,巴不得斧劈南蛮逃生天。

正斗至深谷,时迁瞥见小商河桥边冲过来一群番兵,号叫着赶来。忙从鲁智深马后闪将出来,掣起飞刀,望兀术脸上早飞将来。兀术急躲飞刀,被鲁智深错蹬时一金镗耸下马去。

鲁智深拨转回马头,要复一镗砸死兀术,怎奈那伙番兵已冲至射程里,无数羽箭平着射过来。五人身上无甲,只得弃了兀术一众番兵,伏鞍逃开躲箭矢。许是“佛门宝物”真能庇佑,五骑连人带马,真个无一羽箭枝射得着。那队番兵簇拥遮护着兀术上马,并不恋战,一哄而逃去了。须臾,且听江岸方向号炮再响、喊杀声再起。想必是岳飞追兵赶上兀术,再厮杀起来。

鲁智深这五骑杀这一阵,已是筋疲力尽,战马也都蹄下无力,驰骋不得了。林冲道一声:“吾等人少,于大军无补,且寻些番兵游骑的晦气,也不枉来此助阵。”鲁智深依其言,五骑不去追这大股番兵,

转身回来,便往小商河上游驰骋,去看看能否寻到小股番兵厮杀。

行至桥头时,见一员宋将,人与马皆立在淤泥之中,被箭枝插得跟刺猬一般,兀自挺立不倒。五人皆言“真好汉也!”。再看他来路上,番兵横尸枕籍。皆赞道:“惜哉,猛将也!”

杨志看这宋将,隐隐觉得哪里有些熟悉似的。可这人满头满脸,连身上手上都被番兵的箭矢插得满了,连块铜钱大的皮肤都没露出来,浑身无一物可辨识。可他就是觉得哪里熟识,遂不顾河水刺骨、淤泥陷脚,还是挣扎着趟到近前,仔细去辨认。

见这人盔缨上簪着一条白娟,已颇为陈旧。盔翅上还缠着一条白娟,却是半新的。这是给两个高堂带着孝,一人久逝、一人新丧。肉身满眼都是箭羽,绝无可辨识之处。

杨志目光落在那人身畔的兵刃上,是一柄丈二烂银枪。枪尖刃口新崩了数处,通体都被血污住了,凝得已经发黑。他赶忙用袄袖去擦枪头,血污之下,赫然现出“雁门杨氏”四字。

杨志看清字迹,便如五雷轰顶一般。仿佛胸腹里狠揪一下,彻骨地痛。猛然号哭一声道:“再兴贤侄,你死得好苦啊!”一口血喷将出来,人便委顿于地了。

有分教:白发送黑发,老翁哭少年。哀哉!丧家失国、临敌殒身。

毕竟杨志眼见杨再兴殁于小商河,痛彻心腑,性命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