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回宋公明乞诏征方腊宿元景纳贿解玄机(2 / 2)水浒七星镇首页

公孙胜道:“若是小道半途撇了仁兄,便是寡情薄意。今来仁兄功成名遂,只得曲允。”

宋江再四挽留不住,便乃设一筵宴,令众弟兄相别,筵上举杯,众皆叹息,人人堕泪,各以金帛相赆。公孙胜推却不受,众兄弟自顾与他打拴在包裹里。

次日,众皆相别。公孙胜穿上麻鞋,背上包裹,打个稽首,望北登程去了。

正旦日,百官朝贺,宋江、卢俊义俱各公服,都在待漏院伺候早

朝,随班行礼。是日驾坐紫宸殿受朝,宋江、卢俊义随班拜罢,混在一群绿袍小吏堆儿里,不得上殿。自天明直至午牌,二人跪得骨酥腰烂,动也不敢动。仰观殿上,玉簪珠履,紫绶金章,往来称觞献寿。

忽听得玉磬一声,天子驾起。殿下众人方敢在谢恩声中,沾一沾杯盏,舔一舔御酒。味道未知、饥渴未解,便被宦官催促着,忙不迭跟在紫袍高官身后,亦步亦趋,朝散离宫。

宋江、卢俊义上马回营,面有愁颜赧色。众将在营内都来贺节,百余人拜罢,立于两边。见宋江低首不语,吴用问道:“兄长今日朝贺天子回来,何以愁闷?”

宋江叹口气道:“想我生来八字浅薄,命运蹇滞。破辽平寇,东征西讨,受了许多劳苦,今日连累众兄弟无功,因此愁闷。”

李逵抢过话头:“哥哥好没寻思!当初在梁山泊里,不受哪一个的气,却今日也要招安,明日也要招安。讨得招安了,却惹烦恼。放着兄弟们都在这里,再上梁山泊去,却不快活!”

宋江大喝道:“这黑禽兽又来无礼!如今做了国家臣子,都是朝廷良臣。你这厮不省得道理,反心尚兀自未除!”

李逵应道:“哥哥不听我说,明朝有的气受哩!”

众人闻言神色各异,吴用赶忙召集众人捧酒,与宋江添寿。饮到二更,各自散了。天明时宋江、卢俊义各引十数骑马入城,到宿太尉,赵枢密,并省院各言官处贺节。

往来城中,观看者甚众。就里有人对蔡京说知此事。次日,奏过天子,传旨教省院出禁约,于各城门上张挂:“但凡一应出征官员将军头目,许于城外下营屯扎,听候调遣;非奉上司明文呼唤,不许擅自入城!如违,定依军令拟罪施行。”差人迳来陈桥门外张挂榜文。

有人看了,迳来报知宋江。宋江转添愁闷。众将得知,亦皆焦躁,尽有反心,只碍宋江一个。

水军头领特地来请军师吴用商议事务。吴用去到船中,见了李俊、张横、张顺、阮家三昆仲,俱对军师说道:“朝廷失信,奸臣弄权,闭塞贤路。俺哥哥破了大辽,灭田虎,如今又平了王庆,只得个‘皇城使’做,又未曾升赏我等众人。如今倒出榜文,来禁约我等,不许入城。料想那伙奸臣,渐渐的待要拆散我们弟兄,各调开去。今请军师自做个主张,就这里杀将起来,把东京劫掠一空,再回梁山泊去,只是落草倒好。”

吴用道:“宋公明兄长,断然不肯。你众人枉费了力气。自古道蛇无头不行,我如何敢自主张?这话须是哥哥肯时,方行得;他若不肯做主张,你们要反,也反不出去!”六个水军头领,见吴用不敢主张,都做声不得。

吴用回至中军寨中,来与宋江闲话,计较军情,便道:“仁兄

往常千自由,百自在,众多弟兄亦皆快活。自从受了招安,与国家出力,为国家臣子,不想倒受拘束,不能任用,兄弟们都有怨心。”

宋江听罢,失惊:“莫不是谁对你说甚来?”

吴用道:“此是人之常情,更待多说?古人云:‘富与贵,人之所欲;贫与贱,人之所恶。’观形察色,见貌知情。”

宋江道:“军师,若是弟兄们但有异心,我当死于九泉,忠心不改!”

次日早起,宋江会集诸将,商议军机,大小人等都到帐前。

宋江开言道:“俺是郓城小吏出身。又犯大罪,托赖你众弟兄扶持,尊我为头,今日得为臣子。自古道:‘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虽然朝廷出榜禁治,理合如此。汝诸将士,无故不得入城。我等山间林下,鲁莽军汉极多;倘或因而惹事,必然以法治罪,却又坏了声名。如今不许我等入城去,倒是幸事。你们众人,若嫌拘束,但有异心,先当斩我首级,然后你们自去行事;不然,吾亦无颜居世,必当自刎而死,一任你们自为!”

众人听了宋江之言,各心各绪,各思各想,各怒各悲,最终只得各自蓦然,拱手而散。

宋江诸将,自此之后,无事也不入城。看看上元节至,东京年例,大张灯火,庆赏元宵,诸路尽做灯火,于各衙门点放。

杨志无聊,来林冲帐内叙话。因林冲身居“五虎将”之位,执掌八百名白甲虎骑,自成一营。配属千余匹战马、近千套白色盔甲、千余杆长枪、千余把环首战刀、一百余付弓箭、十余张神臂弓,还有十余挂高厢大车,独个结成一个营寨。虎骑营如此豪阔,岂是杨志一个轻骑营比得?林冲是营寨主将,自然独自占个帐篷,一应用具,都比杨志那边高档。久历阵仗的人,拾掇得洁净整齐。

杨志入账便觉得舒服,心情好,话便多了些:“洒家端的是命运蹇滞。想初时路过梁山,王伦还是泊主。汝劫夺洒家财帛,与洒家斗朴刀。那时王伦便邀洒家入伙,若是答应了,只怕位次还在教头之上吧?”

林冲笑道:“听闻前几日你与穆弘等不快,敢是羡慕林冲独领一营?独居一帐?”

杨志道:“就是,就是!若早上水泊,如今该也是五虎之位吧?

林冲笑道:“若你那时上山,哪有此后的生辰纲?又哪有晁盖入泊,哪有俺火并王伦?又哪有今日这般尴尬?”

话及此,二人忽然语塞。千头万绪涌上心来,都痴默了想心事。

半晌,林冲起身净手、煮水、烹茶、焚香。再取出棋具,邀杨志对弈。二人不再言语,清心手谈。偌大的军帐里,只闻水响簌簌中,间或棋敲一声。

看看傍晚,一僧引个头陀,牵匹马,驮着两大坛酒、半只熟羊、半只卤猪、一筐菜蔬闯营。白甲营军卒见得惯了,无人阻挡这二人。他们大喇喇穿街过帐,径直闯至林冲帐前,堵着门叫嚷:“快出来迎接,贺节却让出家人坏钞!”

林冲对杨志笑道:“不消说,咱那不敬佛的和尚哥哥到了”。

杨志也笑:“还有那个爱杀生的头陀”。

外面二人都耳尖,听得屋内言语,却不觉为忤。鲁智深爆笑接话道:“两个看不住自家宝刀的败家子,还敢笑话洒家?”一头说,一头拎着猪羊进账,后面武松双手抱着一双酒坛。

林、杨二人看着这两人形象,各喷一口茶,笑得打跌。此正是:

花僧清修伴猪羊,头陀礼佛敬琼浆。

杀人放火等闲事,一片初心傲豪强。

却说四人饮酒贺节,说不完昔年旧事、江湖豪情,谈不够刀枪技艺、阵仗得失。酒酣处也不免拍桌打凳、豁衣袒腹,喧哗叫嚷。没一个时辰,林冲帐内也便酸臭狼藉了。

可煞怪哉,素来整洁的两个老行伍,却再不嫌邋遢,只顾着夺杯灌酒、争抢话头。原来杨志既非天戒不饮,也非受不得营帐不洁。盖因“酒从知己愿,脏忍心上人”。

正快活间,燕青冲进营帐,匆匆对四人道:“日间与李逵入城,听闻江南反了方腊,已报宋江知晓。公明哥哥言说,欲寻门路前去征剿。若遂意,不久便要南征。诸位哥哥早做准备。”言罢燕青拱手作别,去卢俊义处报信。

林冲闻言,呆一呆,带酒嚷叫道:“前几番侥幸,俺梁山百来个头领,无一伤损。此一番南征,几人得回?”

鲁智深已是大醉,闻言反笑:“洒家在西军时,只被教会了念一句诗,说是唐人写的:‘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去便去,不回便不回。洒家赤条条一个,怕甚鸟。只须有酒肉便好……”再看武松、杨志两个,早已醉得睡去,谁耐烦知晓出征不出征的。

这边厢,吴用正与宋江商议南征之事。宋江道:“我等诸将军马,闲居在此,甚是不宜;不若使人去告知宿太尉,令其于天子前保奏,我等情愿起兵,前去江南征进。”吴用点首赞同。

宋江再道“须着个精细人与我同去,不若军师明日同行?”

吴用道“小可与哥哥同气连枝,宛若一人。此事你我商议罢了,

却未知会卢员外。不如明日哥哥带燕小乙去,一则他还有些武艺,可

替哥哥打发些不测;二则他是卢员外的家奴,带他也圆了卢员外面皮。”宋江称善。

次日绝早,宋江着了便服,收拾个羊皮匣子,用彩绸包裹,颇有沉重。喊燕青背了,二人上马径入城中,直至宿太尉府前。正值太

尉在府,令人传报,太尉闻知,忙教请宋江进内,着个虞候陪燕青在门房待茶。

燕青素来机灵,人情周到。问了虞候姓钱,便与他攀谈起来。

渐渐谈及梁山泊众人功绩,钱虞候笑道:“咱跟着太尉十数年,却已是太尉的‘心里虫’。朝廷上的事体,太尉的心思,咱平素猜测,无有不中的。”

燕青道:“正好请教。”

钱虞候道:“今番宋江拜府,可是要南征方腊?”

燕青称是。钱虞候捻着颌下短须道“还算个伶俐人儿。若想不到这层,汝等大祸已至了。”

燕青惊道:“我等三番征进,为朝廷立功。不封赏也就罢了,哪里会祸至?”

钱虞候讪笑:“你等武人草莽,哪知朝堂玄机?岂不闻‘祸由功起,功即是祸’的道理。”

燕青伶俐,忙把一帕子碎银,约有五七十两,塞进钱虞候诏文袋里,再打躬请教。

钱虞候掂了掂诏文袋,堆笑开言道:“本朝风气,文重武轻。

军功之于文臣,好似锦上添花,乃升迁捷径。好比前朝范仲淹,本是文臣领袖,又在西边建功,便能官拜参知政事。军功之于武人,那是取祸之途,愈重愈危。岂不知前朝狄青,军功甚大。做个枢密副使,便被攻讦罢官。盖因官家疑虑,武人当政于社稷不利。”

钱虞候喝口茶,继续说:“再者,本朝制度,为将者用兵,却不管兵;枢密院调兵,也不管兵;太尉衙门管兵,却不调不用。如此三方掣制,才能不致兵乱。”

燕青道:“与梁山军何干?”

钱虞候瞠目道:“今汝梁山军,百余将佐、万余兵力,只认宋江一人。历经三战,却未如何折损。朝廷顾忌,不敢轻易拆散,唯恐生变。这一支人马屯在京畿,拆不散、耗不掉,却似一个冰陀螺哽在嗓里,吐不出咽不下。朝堂诸公如何心安?”

燕青闻言,默然无语。

钱虞候再道:“你等三战建功,朝廷如何不加封赏?盖因封无可封,赏无可赏。且不说你等原是盗贼,受了招安。便是禁军亲卫得胜回来,若不能拆撤调散,那便只能去边庭消耗尽了,才算罢了。”

燕青道:“公明哥哥定是护着兄弟周全,宿太尉亦是仁德君子。难道寻不出万全之策么?”

钱虞候大笑起来,竟揉着肚子:“你这小厮,忒也年轻。此刻他们二人定在商议征讨回军时,可留多少将佐、多少军士。钱某预料:将不过三十,兵不过三千,宋头领方得进身。否则,祸事仍旧不免。”

燕青听罢,仿佛冰水浇头,呆若木鸡。钱虞候看看他,再不言语,安静吃茶。再过半个时辰,宋江从宿太尉书房出来,叫着燕青,辞了太尉,自回营寨。燕青自此便有些恍惚,数日里不言不语。

再说宿太尉次日早朝入内,见天子在披香殿与百官文武议事,

正说江南方腊占据八州二十五县,改年建号,自霸称尊,早晚兵犯扬州。天子乃曰:“已命张招讨,刘都督征进,未见次第。”

宿太尉越班奏曰:“想此草寇,既成大患,陛下已遣张总兵,

刘都督进剿。若再差征淮西得胜宋先锋,与这两支军马为前部,必成大功。”

天子闻奏大喜,急令使臣宣省院官听旨,要调宋江这一干人马为前部先锋。省院官到殿,领了圣旨,随即宣取宋先锋、卢先锋,直到披香殿下,朝见天子。

拜舞已毕,天子降敕封宋江为平南都总管,征讨方腊正先锋,

封卢俊义为兵马副总管,平南副先锋。各赐金带一条,锦袍一领,金甲一副,名马一骑,彩缎二十五表里;其余正偏将佐,各赐缎疋银两,待有功次,照名升赏,加受官爵;三军头目,给赐银两,都就于内务府关支。天子再曰:“卿等数内,有个能镌玉石印信金大坚,又有个能识良马皇甫端,留此二人,驾前听用。”

宋江,卢俊义承旨再拜,谢恩出宫。两个在马上欢喜,并马而行。出得城来,只见街市上一个汉子,手里拿着一件东西,两条巧棒,中穿小索,以手牵动,那物便响。宋江见了,却不识得,使军士唤那汉子问道:“此是何物?”那汉子答道:“此是胡敲(空竹)也。用手牵动,自然有声。”

宋江与卢俊义道:“这胡敲正比着我和你,空有冲天的本事,

无人提挈,何能振响。”卢俊义道:“兄长何故发此言?据我等胸中学识,不在古今名将之下;如无本事,枉自有人提挈,亦作何用?”宋江道:“贤弟差矣!我等若非宿太尉一力保奏,如何能够天子重用,为人不可忘本!”

有分教:功勋遭忌天威冷,萧墙涌动内患现。官运情义不两全,且看宋江选一边。

毕竟梁山军南征方腊,宿太尉如何授意,众头领运势如何,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