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命她去往天音寺的旨意,是在晚膳时分到的,和旨意一同到达的还有她外出办事刚回的小妹妹。
正如宫媪素茹所说,国藩苑北苑人多眼杂,尽管驿官已经尽力去辟出一道素净的院子,却依旧挡不住像蟲儿这样的,避开看守混迹进来,更不必谈什么所谓的“私相授受”。
蟲儿的爷爷是个蛊毒圣手,可惜最后被蛊反噬而死,留下一个只有十一岁,除了下毒什么都不会的小丫头。
那是一个格外严寒的隆冬,偷摸溜进船的她为一块饼将楼里一位姑娘的脸毒烂了。她因此事被清窈看中,有了之后的每一顿饱饭。
传达旨意的侍官刚走,小丫头便从后窗而入,掀开垂帘,迈入灯火,一张笑脸明媚活泼。
见她开窗的动静有些大,池渊皱眉,显露不悦:“小心些。”
拍拍手上的灰尘,似有几分故意作对的意思,小丫头语气略带慵懒:“放心吧,没人瞧见~”
没人瞧见?侧靠凭几小憩的公主忽而被这四个字提醒了,明亮的眼眸中多出几分思量。
旁人或许未曾瞧见,那个仇有酒派来的剑术高手却未必。自从那日他匆匆出现,又迅速消失,至今再人见过他的踪影。
既说是来保护的,应是贴身相随才是,可那晚她命人火烧南苑之时,也问过池渊,确定周围没有人监视。
那只“黑乌鸦”究竟去哪儿了?
“姐姐,你有没有再听啊?”
思绪翻飞之间,蟲儿吵嚷地唤她,小丫头不知何时匍匐到茶桌对面另一旁的席子上,一席草绿色的绣裙铺展开来好似一朵青莲。
收拢思绪,她从凭几上坐起,不咸不淡地问着:“刚从抚安回来,你倒是兴奋。”
小丫头刚到都城就按吩咐直奔去了抚安,抚安地处峣姜西北,离都城其实并不远,不过隔开两个郡县。廖氏一族在此发迹,故隶属其根基腹地。
峣姜一共四大家族,不,十五年前是。
现如今应该说,有且仅有三大家族:陇南穆家,抚安廖家,潍泗旁家。
其中穆家自是不必多言,穆姻的父系宗族,是峣姜现存最大家族,没有之一;
潍泗旁家,与之想比,不过行商小户。
至于抚安廖家,原本不过比潍泗旁家强上一些,而后因出一位王后,加之当年的某位家族倾覆倒台才有了如今这样凌盛的地位。
弹丸之地的大家族实则不过尔尔,同李杨王崔等自是不能比,若是当年那支最庞大的家族还在,或许还可一较。
可惜树大招风,碰上没有容人之量的帝王,只落得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的下场......
话说回来,要想所有的计划得以顺利陈铺开来,最先除掉的必然是王后。
然而王后与廖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皆得惠利者,若不能共堕阿鼻,迟早死灰复燃,是以廖家须得一口气连根拔掉。
越是高耸粗壮的树木,根茎越是盘根错节,若是徒手去拔,最多掰下几根树杈还暴露踪迹。
必须要有耐心的放入虫去,等待它在不知不觉中慢慢被腐蚀,最后溃烂腐坏,全部蛀空。此时再去便可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于不去拔,也难以存活。
“事情都办妥了?”,清窈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话,一边走至窗户边。
“那是当然,不出半个月。”,满脸的得意,蟲儿信誓旦旦,语气漂浮。
此处毕竟是别家的地盘,小丫头肆意又报复心强的性子若不收拢一些,在明处时恐怕是要吃亏的。
“慎重些,不要误事。”,她叮嘱道:“听说廖氏小公子廖竑是个能寻事的,峣姜王后对我们又多次试探未果,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窗外星月相随,出现在朦胧晦暗的天际线。趁着仅余的一点光亮,清窈扫了一眼四周。
除了不远处,在院子门口伫立着的两位驿站侍仆外,空无一人,整个院落似乎格外空荡寂静。
不确定的她看得仔细,身后传来池渊走近的声音:“小姐在看什么?要不要我出去检查一下。”
收回目光,她松下一口气来,沉沉回道:“不用了。”
看着她转身回屋,池渊跟着向窗外扫了一眼,确定没发现什么后,利落地关上木窗。
“小姐今日宫中可还顺利?未免出差错,要不要吩咐仇有酒派宫中的暗探再给那些姬妾们提个醒儿?”
重新坐下的清窈,冷眼抬眸,轻轻瞥了对方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连我都不放心了?”
奴问主是大忌,察觉到自己说错话,以及此刻自家主子的明显动怒,向来办事冷静的护卫,顿时慌了。
“小姐恕罪!”,他深深垂下头,单膝跪地。
一旁的蟲儿则幸灾乐祸地冲他吐舌头,坏笑地比着口型“活该”......
“起来吧~”,终究是跟了她多年的,若不是重大的过错,清窈不会为难他。
只是僭越这种事情,必须当即发作才好。一旦容忍的多了,叫人平添野心。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她默默叹了口气,望着杯中渐凉的茶水:“阿渊,永远不要小瞧后宫的女人。”
说罢,挥袖倒掉冷却的茶水......
“去天音寺。”
山中方一瞬,世上多少年。晨钟暮鼓的日子匆匆流逝,算算时日,停棺吊唁的时间已过。
结合天音寺高僧丑时就悉数外出的状态来看,今日就是老王下葬的日子,是故寂寥的寺庙比起平日格外宁静。
然而在烽火连天之中,历经数朝数代的千年古刹自有它的格局和风骨。
清晨薄雾,幽静空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