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有一天,锦兰回来时,她还在。
接下来的几十年,春花生意越做越大,还结过两次婚,只是都没有子嗣。
娘家父母、前夫和唯一的儿子,也都过来找过她,想要认回亲人关系,都被她赶了出去。
即便他们相继去世,春花也没有回去看一眼。
她唯一坚持的事情,是寻找锦兰,只是始终不得结果。
直到她快退休时,一个男人找到她,带来锦兰去世的消息。
春花才知道,锦兰那些年过得很不好。
女儿去世后,她一人拉扯儿子长大。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她长得好看,村里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婆家说她克夫,娘家嫌她累赘。
恰好那时有一个外省商人路过村子,看上了她。锦兰在花言巧语的攻势下,带着儿子跟商人走了。
商人在苏市城区做生意,锦兰和他生活了几年,还生下一个孩子。
虽然两人没有领证,商人又时常出差,但对她和孩子倒是很好,日子过得也算顺心。
直到有天一个泼辣的妇人找上门,锦兰才知道商人有家室,有子女。
她被当成小三,被原配当街殴打。
商人没有站在她这边,而是选择回归家庭,只留下她和上高中的儿子。
锦兰又变成了单身母亲,只是这次她连名声也没有了。
三十过半的锦兰,只能去工地做体力活,兼带着做饭。
不仅劳累,还时刻遭受着工友的骚扰。
即便如此,那些微薄的工资,还是难以养活两口人。
眼见孩子交不上学费,锦兰走投无路之下,委身于对她觊觎已久的工头。
一步错,步步错,锦兰「堕落」了,她不再上工,转而游走在城市各个工地间。
好在儿子争气,一路重点,考上了外省的大学,只是离开后,再没回来过。
47岁那年,锦兰死在一个男人的出租屋里。
生命的最后几年,她被性病折磨,遇上同样得了性病的男人。
不知是爱,还是同情,男人照顾她到死去,把她安葬在苏市郊区的一处乱坟岗上。
事后,男人联系上锦兰的儿子,想把母亲的遗物交给他,却被拒绝。
男人辗转许久,才联系上春花,把锦兰去世的消息告诉她。
一起带来的,还有一张存折和一封遗书。
男人临走时说:「锦兰总说她脏了,至少儿子干净着。所以能不能拜托您,给她换个干净些的地方。」
春花把锦兰的坟迁回家乡,安葬在环境最好的墓园里,每天都安排人去打扫。
我突然反应过来,东侧半山腰有一座陵园,站在疗养院东头309房间,可以远远看到那里。
锦兰的儿子找到春花时,她已经住进了语山。
年近四十的男人,带着妻子跪在她面前,痛哭流涕。诉说着对母亲的思念,和自己生活的艰辛。
要不是早已知道他的为人,春花恐怕都要当真了。
“那你还认他当儿子,还立遗嘱,把财产都给了他?!”我听到这里,已是怒火攻心。
这些年,春花嘴里那个从不来看她的儿子,正是温鑫,锦兰那个没有良心的儿子。
春花望着窗外,许久才开口道:“锦兰的遗书里,写的都是对儿子的亏欠。”
我一下语塞了,即便为了生活所迫走上不归路,即便付出所有没有回报,锦兰身为母亲仍然心怀愧疚。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见春花久久不言,开口问道。
“因为她恨我,恨我出现在她面前。”
上周,温鑫时隔三年来到语山,带来一本锦兰的日记,拿走了春花签署的遗嘱。
字迹杂乱稚嫩,里面记载着锦兰几乎一生的心路历程,提到春花,写下最多的话是:「我们明明是一样,凭什么我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怨春花阻拦她嫁给村干部的儿子,害她被说闲话,只能嫁给一个穷教书的。
她愤春花明明知道是被谁举报,却总是一副大度模样,让她心有愧疚。
她怒春花答应北上筹钱,却晚了两个月,害女儿一病西去。
她妒春花成为人人口中的企业家,而她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工地窝棚里。
但她最恨的是自己,是每个内心阴暗扭曲的时刻。
......
如果存心躲起来,即便身在同一座城市,也不会相遇。
看完日记,春花才知道,她离锦兰最近的时候,是重建事业,在苏市兴建商场时,无数次路过的那个施工队低矮的窝棚。
每一次她从工地路过,躲在角落的锦兰,无法言说的恨意就更深几分,至死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