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经历了七个多月的城市生活,在大姐那个人鬼混居的畸形家庭里,真可谓“见识”不少。
她学会了带孩子和家务,学会了忍耐,学会了坚强和爱憎分明,也萌发了她对人生的初浅思考和理解。
蓝天白云下的小草又回到了她久违了的所热爱乡间的一切:暮春初夏时节,翠竹茂林掩映下的重重农舍,袅袅炊烟,清脆悦耳的布谷鸟的“普古普古”声催促着漫山遍野的水稻梯田快点儿播种。待金黄色成熟的小麦长满山野,绿油油的水稻在水田里压弯了腰时,柚花、桔花、油菜花将会香飘四溢,而桃、李、杏硕果累累,一幅幅美不胜收的田园风景画面仿佛在小草眼前铺展开来。她心旷神怡地呼吸着这亲切的清新空气,更增添了她一定要找到她的弯塘大宅院的勇气。
但是这山这水这地貌全是陌生的,完全找不出记忆中的一点印象,既使她看见了不少竹林果树掩隐下的庭院,但仔细一看都不是她的湾塘宅院。既使庭院前有很多也有一条小河,也有浅浅的河水里清澈可见乱七八糟的奇形怪状的卵石,但就是根本见不着那条碧波荡漾的熟悉的清澈小河,更没有小河上的木质小拱桥。
她越走心越心虚,越看越胆怯。别无选择,只有硬着头皮毫无目的地走着。好在布包里还有蛋糕和烧饼,至少暂时饿不了肚子。
耀眼的阳光当头照着,小草感到燥热,饥饿和困倦,于是在路旁树荫下歇息,正想取出点吃的,迎面走来一群年纪不大的男孩吓唬她,野蛮地抢走她的布包,小草被这一抢劫吓得心里发颤!好在平时地明常与她无理取闹,让她掌握了与男孩争斗的基本功。
她强装镇定地说:“嘿嘿,小朋友们,你们拿我布包没有用,男孩子们不玩布娃娃的,把烧饼拿去吃吧,把布娃娃还我。”
顽童们嬉笑着:“不行,口袋和布娃娃是要用钱买了,你有钱就拿来买吧,不然我们就全拿走。”
小草想了想,决定服软:“可是我没有钱啊,小朋友啊,你们就放过我吧?”
大一点的那个男孩咧着大嘴:“不放过你又怎样?城里的人能欺服我们乡下人,我们就不能欺负你们城里来娃儿!伙伴们,抢!!”
一伙顽童一轰而上,抢走了小草衣袋里仅有的八毛钱!然后小劫匪把空布包和洋娃娃扔在地上,争吵着抢吃烧饼和钱,一路吵吵嚷嚷走远了。
小草抱着洋娃娃坐在路边无助地声痛哭了一会,这一劫难对她打击太沉重。她不知所措地漫无目的继续走着,不知不觉又是一天的夜幕降临。
她稀里糊涂地走进一条阴森恐怖的峡谷中的小路:峡谷两侧石岩峭壁上悬吊着粗壮的藤蔓,似一条条怪异的蟒蛇倒挂于悬岩;崖缝中渗出山泉叮咚叮咚的声音,迥荡在这寂静的山谷中,小草心惊肉地骇出一身冷汗。
她壮了壮胆子给自己打气:《白毛女》在森山老林中独居三年的凄惨生活突然浮现在她眼前,鼓励着她向前走,一定要在天黑之前走出这可怕的峡谷,可是走到峡谷深处,有一座断壁残垣的破败小庙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大胆地踩着那些被破除迷信的人们毁坏的泥胎神像,从那些断胳膊断腿、烂脸鼓眼睛、歪嘴断脖破肚子的“尸体”上踏过。刚逃过破庙,一只猫头鹰瞪着一双圆幽幽的绿眼,蹲在石崖上她朝诡秘地咕咕惨叫!她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后跟嗖一下直飞到头顶!汗毛倒竖地直打寒颤!几乎双腿不能站立,凉汗渗透了衣衫。
此时此刻她发挥了潜在的胆量,横下一条心,豁上去吧,不能吓死在这里,我就是白毛女——一个活“鬼”,和死鬼一样!有啥怕呢?
她一边给自己壮胆,一边想;这条山峪到底有多长?还能走多久?
她仰面望那条峡长的灰蒙蒙的天空告诉自己,黑夜就在眼前,退回去也难,如果只身在峡谷过夜,那么后果难以想象。
正在这进退两难的绝望中,一只老鹰扑腾着双翅,“啸啸”地叫着飞上峭壁上的一株松树。
小草灵机一动,双手抓住垂下的长长的粗壮爬藤,使出全身力气,“嗖嗖”往上爬(这是在老家时和小伙伴们比赛爬竹子所练成的看家“本领”),顺着老鹰飞走的方向爬上石崖,又抓住那些盘根错节的松木,荆藜,杂草丛生的峭壁攀爬上去!她迅速爬到老鹰消失的那株松树时,浓重的夜色已经笼罩着模糊的群山。
小草“扑通“一下瘫软在一块大青石上,仰望黑沉沉的天幕,长长的叹着气,歇了好久才回过神事,感觉饥渴难忍,浑身都火辣辣的疼痛,再摸摸衣裤已被荆藜划成条条撕成片片,一双鞋也没了;手、足、脸都被划破渗出血粒,还有毛刺不小心扎在手心肉里。
管它呢,总比困在幽谷中强,只要活着就能找到自己的家。她这样安慰自己。
庆幸的是那个绣有菊花的布口袋,仍完好地斜挎在她身上!她取出洋娃娃亲了又亲:
“爸妈,哥姐们啊!你们在哪儿呀?你们可曾知晓你们的小草现在是什么样吗?她在生死的边沿上挣扎,不知能不能活着回到你们身边呢?爸,妈,哥,姐,小草太想你们啦!!”
哭了一阵后,小草感觉内心平静了许多。为眼前的“投宿”开始想办法。她爬在青石上努力打量周围的环境,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踩在脚下黑黝黝的幽谷,不禁心里升起几份骄傲和自豪!
她又发现大青石边有一堆干草:
“喔!不知是哪位好心的农民伯伯给我铺了张”床“!她和自己打着趣,把干草弄成窝形,躺了进去。布包当枕头,她搂着洋娃娃,凝視着铅色的天幕上那弯新月撒下薄薄的清辉,稀疏的星星在云层中时稳时现。空气中飘浮着桐花、青草和泥土的芬芳,萤火虫在微风中飞舞,蟋蟀在草丛里歌唱,发情的野猫子在灌木丛中叫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和蛙鸣,给这并不寂寞山乡之夜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小草比较着干草“床”和鸭毛“床”各有滋味儿,而在这种困境中她什么也不敢想,只想好好睡到天亮,下山搞点吃的填填饥饿难忍的肚子,继续赶路寻找她的家园。
她睡到半夜从恶梦中醒来,不断的咳嗽,头昏脑胀还发着高烧。她知道这叫“威冒”,也是大姐常说妮明生病一句口头禅。她晕沉沉的等到天朦朦亮。
清冷的晨风使小辈全身发抖:东边天际堆着大堆大堆的乌云遮往了冉冉升起的淡淡旭日,细雨飘飘洒洒。小草在草窝里赖了一会“床”,还是顽强地起床一看:山地里都是待收割的麦地。
她想起在老家时就和八姐在麦田里找到过头年没挖干净的红苕,今年又发芽长出苗,这叫“落儿苕”,抠出来是可以吃的。饥饿驱驶她折断—根树枝当撬棒,钻进麦田里找了一阵,功夫不负有心人,找到一棵出土的红苕嫩苗,她用撬棍使劲刨出一个较完好的红苕,用破衣擦干净沾在红苕上的土,贪婪地啃食甜脆的“落儿苕”。
增加了能量,感觉有劲儿多了。她又想到山下人家那讨点饭吃,可是每家都养有恶狗,她不敢靠近别人的家。只遥望竹林中升起的缕缕炊烟,闻着夹杂着饭菜香味和柴草的芬香气流口水。
一条小石板路从较开阔的山沟里蜿蜒穿过,小路两旁都是水稻田,小草瑟瑟发抖走着,不停咳嗽,身上火一样的滚烫,好不容易走上沟中的小路,趴在田边喝了几口凉水,滋润一下干裂的嘴唇并解了渴,她又竭尽全力地朝着小路尽头那片树林几乎是半爬着走去。
躺在路边的小树下她再也走不动了,颤抖着着火似的小身躯,绝望地问自己:“我要死了吗?不!我不能死!还没找到亲人们,干吗死在荒郊野外被野狗吃掉?人家白毛女——喜儿在深山生活了几年都没死,结果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我小草才流浪几天就死了,这真是让人笑话的事。”
她突然嗅到薄荷的清凉味,想起小时候发高烧时,妈妈常用薄荷叶给她搓前胸后背就能退烧的方法。但她无法为自己搓,想拽几片叶子在嘴里咀嚼,她拽了几片嫩绿的叶片,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渐渐陷入了昏迷。
在昏迷中,她似乎回到了湾塘村,她恍恍悠悠的走在小拱桥上,亲人们在桥头迎接她。她轻飘飘地飞了过去扑在亲人们的怀里,妈妈亲吻着她。
七哥捧着一大包薄荷糖笑嘻嘻地说:“小妹,我没哄你吗?吃吧吃吧,还有芝麻杆呢。”
小草一边吃着薄荷糖,一边把洋娃娃交给八姐:“八姐,还是你玩吧,小草已经长大了,不玩这小孩玩的东西。”
四姐五姐哈哈笑着:“我们小妹真行啊!到城里才待了不到七八个月就长大啦!哈哈,长得太快了吧!”
八姐生气地说:“骗人!我还没长大呢,你就长大了,难道我要喊你姐姐不成?”姐妹们在一起嬉笑争论,她感到特别幸福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