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凡脸色又垮了下来。

凝凡刚记事时，大母便是这样老态龙钟了，他几乎觉得这位老人和这座老城一样老了。老人仅有的爱好除了钓鱼，便是教养小辈们——比如说凝凡，还有他的母亲。老人平等的喜欢每一个她教养的孩子，并且平等的喜欢给他们吃膏鱼羹。这一点，也像清平界一样亘古不易。

老太太手脚麻利，膏鱼羹也无需久制，不多时便有侍者随老人一道端来菜肴。凝凡坐在条凳上，老太太坐在他右手边，为他一勺勺的添了满满的一碗膏鱼羹，细嫩雪白的鱼肉仿佛还在跳动，馥郁之极的香气飘起，热气像绽开的花蕊将他包裹起来。

荆南立在一边，并未落座，凝凡也没觉得有何不妥，从他有记忆开始，老师在这里便是一直站着。

膏鱼羹当然是美味，但是实在是吃的太多次，凝凡提不起兴趣来，拿着调羹拨来拨去半晌，却只送下去一口。大母板起脸来：“凝凡，不许挑食！”

“哪里有另一样吃食来挑呢？”凝凡腹诽，认命般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

这一口膏鱼羹入腹却是辛辣如酒，烧的凝凡脑袋空白，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大母却满意的摸着拍拍凝凡脑袋：“这就对了，你这许多年在外漂泊，可喝不到大母的膏鱼羹。”

话说着，她的那只手毫无征兆的掉了下来。

大母似无所觉，用另一只手擦拭着凝凡不知何时涌出的滚滚血泪，继续说道：“凝凡啊，以后可不能再流眼泪啦！”

她这一只手也随之落下，一旁侍立的荆南恍若未见，只是静静站着，像个木偶。

“凝凡啊，要好好活下去呀……”

她的头颅掉了下来，脸上还挂着笑。

……

帕苏站在那个破洞前，遥遥一拜，商铭在后一同施礼。菲洛茵兹如同泥塑一般站在一边，没有半点声响。

“吃过那碗膏鱼羹，凝凡能记起多少呢？”帕苏问道。

商铭摇摇头：“不，他会忘掉一切。”

帕苏愕然回头：“你说什么？”

商铭语气不变：“他什么都不用记起来，那些言语‘楔子’没有任何用处，我只是要所有的杂质尽快消失而已。”

帕苏由惊转怒的一瞬间，便被商铭击碎了头颅，半器虚影刚刚闪动便消失了。

清平界内，无人能挡得住域主之威。

“‘影子’已经清除了其他人，凝凡醒来之前，我便是唯一的筹码了……”

商铭自言自语，往府内正堂走去。

格尔兰洛域主府邸在老城正中，这正堂恰好是清平界的正中央。商铭找准了方位，按动机关，扎扎声响过，地面现出一个不知深浅的洞口，商铭毫不犹豫的纵身跃下，洞口传来一声虚幻的入水声。

商铭再睁开眼时，已到了一处极其宽敞的大殿，地面是由大量处理规整的各种石料、木料、金属锭、骨殖、以及更多的无法辨认的东西有序拼合而成的，其他方向只能看到纯粹的黑暗。

有个宏大而尊贵的声音响起：“商铭，你改变主意了吗？”

商铭摇摇头，说道：“凝凡会是最好的载体，我不是。”

那声音满含着遗憾和不解：“那个孩子只不过是一个闯入者，商铭，他远不能和你相比，你赢下了一场又一场赌局，不论是异族、法修还是兽潮都被你轻易摧毁，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缺的智慧，‘帝窍’与你何其相配？为何一定要拱手让人呢？”

商铭仍是面无表情，说道：“何必多言？明日便是一切终局，所有的渣滓都会合理退场。那时凝凡就是这最后一场赌局唯一的幸存者，帝窍只能属于他。”

那声音叹息道：“为了这个目的，你利用赌局拘押了那两个可怜虫如此多个轮回，你毁掉了界中所有人的神智，甚至是你最爱的妻子……你不觉得你太过疯狂了吗？这样真的值得吗？”

商铭仍然平铺直叙：“省省吧，你也配与我谈论感情。”

那声音说道：“可你也故意输掉了‘感情’，商铭，你现今与我没什么分别。”

商铭说道：“至少我可以选择如何去死，而你会永远被束缚着，不论是清平界还是传承禁，永远都不会有长出脚跑掉的一天。”

那声音沉默下来，商铭已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