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苏暮定定地望着这支发簪,怔神半晌,低声道:“姜宿,你……”
姜宿笑了笑,轻声道:“我之所以搜集定神丹,只是未雨绸缪,现在暂且用不到。”
话虽如此,不过其心下却是知晓,有苏暮这里,决计不会让自己吃亏。
更何况,自己如今不过是命火通玄境,将定神丹捂在手里,根本无用。
此时将其送予有苏暮,使她恢复伤势。
说不得,日后可以换来更多的定神丹。
果然如其所料。
有苏暮的眼睛清澈明亮,夜色映衬之下,宛若清美绝世的花间精灵。
“姜宿,未曾想到,你竟然这般关心我。”
“不枉费我爱屋及乌,将对于母亲的思念,转移到了你这里。”
闻听此言,姜宿笑道:“无碍,你还是好生蕴养神魂,快些苏醒罢。”
此时在其眼里,身前的有苏暮,彷佛已经变成了数十上百颗,可以移动的定神丹。
碧裙少女伸出纤白的手指,轻拢垂至耳侧的发丝,道:“其实我听母亲说过,小殿下曾抱过我,只不过我那时候出生不久,刚把照香的奴印吞掉,还在梦境中沉睡,故而小殿下与我这个妹妹,并不算真正见过面。”
说话之间,杏花已是飞落而下。
在一座巍峨殿阁的屋檐上落下身来。
这里,正是有苏暮此前划过地图光幕,所要来的地方。
已是亥时,华灯初上。
殿阁前熙攘喧嚣,石砖地面摆放着许多木案。
其上有着许多珍馐美味,佳肴羹汤。
“她叫棉花,是个可怜人。”
许是心绪使然,有苏暮的声音略有恢复,带着些许清灵冷澈。
可因其神魂创伤之故,依旧有些沙哑。
姜宿随着她的目光,朝着下方望去。
殿阁侧面,木屋之下。
石砖外的泥土地里,逼仄的角落处,斥骂声传了过来。
“低贱蠢物!”
“连奴婢都比不上,你也配享用灵谷之食!”
衣着华贵的少女表情凶狠,用力拧着棉花的胳膊,使她疼的几乎趴伏在了地上!
棉花紧咬着嘴唇,顾不上胳臂的剧痛,死死地望着被丢在泥土里的一碗灵谷饭,颤抖着身子爬过去,一把一把地,将那些混杂着泥土的灵谷,重新抓到了碗中。
金丝绣线锻鞋出现在眼前,毫不留情地踩下来!
华贵少女表情得意,剁在棉花纤细的手指之上,狠狠碾了数下!
棉花低垂着头,白皙精致的小脸早已泪流满面。
手指上传来刺骨钻心的剧痛。
锥心刺骨。
她却依然咬紧牙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华贵少女低下头去,望着棉花散落的如瀑黑发,以及晶莹剔透的白皙耳垂。
内心深处的嫉恨火焰熊熊燃烧,表情愈加狰狞!
她抬起脚,狠力踢在棉花纤薄的肩膀上,怨毒道:“你这贱人!”
“生的如此淫荡模样,莫不是为了勾引男人么!”
“果然与你母亲一般下贱!”
“妓子!”
“贱种!”
棉花无声地流着泪,在许多围观之人的指指点点,以及窃窃私语之中。
挣扎着爬起身来,端着那碗混合着泥土的灵谷饭。
跌跌撞撞地,回到破旧的木屋之中。
“娘,该吃饭了。”
棉花先是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才抬起头来,望着神情痴傻的妇人,面上强行挂起笑容。
颤抖着伸出淤青的手指,强忍着指骨上的剧痛。
一点一点地,从泥土里扒出灵谷。
慢慢喂到了妇人嘴里。
“她的母亲,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有苏暮望着下方的木屋,“我之所以没有把她带走,就是想让她的心里,再无挂碍。”
姜宿不语。
有苏暮道:“此女生的极好看,有闭月羞花的美貌。姜宿,你喜欢么,若是喜欢,我便将她送你。”
姜宿看了有苏暮一眼,道:“此时看来,她是似照香宫主那般的摇钱树,你当真舍得送我?”
有苏暮低垂着眼睑,道:“因为你这里,承载着我对于母亲的思念,所以只要你开心,我的心情也会好。”
姜宿摇了摇头,目光沉静,道:“这少女虽生的绝美,可落在我眼中,却与白骨骷髅无异。”
有苏暮笑道:“她生的好看,可以给你铺床叠被,暖脚做饭,怎能说是白骨骷髅?”
姜宿不置可否,望向了下方木屋里的棉花,道:“此女是個累赘,我不要。”
有苏暮道:“便是当个侍女,也是好的。”
姜宿道:“我又不是断手断脚的残废,不需要侍女伺候。你还是把她带回照香宫罢,与照香宫主放在一块儿,怕是能多赚不少灵岫。”
有苏暮神情古怪,道:“真正的照香宫主,其实并不接客,迎客的生灵,只不过是她的梦境化身。”
姜宿哂笑,道:“梦境化身的触觉反馈,难道她自己那里,当真就没有半点感受么?”
闻听此言,有苏暮的笑容不禁凝滞下来。
数息之后,她才开口道:“其实我也不知,不过在照香宫接客,是她自己的主意。”
姜宿神情平静,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有苏暮自觉无趣,轻轻摇头,道:“罢了,不与你说笑了。”
“棉花此女,其实是我给你寻找的护道生灵。”
“有她在,可使你安然无恙。”
姜宿哂然道:“护道生灵,就凭她么?”
“就是她。”
有苏暮点头道,“不过在此之前,我需将她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其修行。”
姜宿摇头,道:“你现在所言,比方才更为说笑。”
其心下并不相信,一个命火通玄境的寻常人族,能成为自己的护道生灵。
有苏暮知晓其心绪,也不在意,只是道:“且看着罢。”
二人说话之间,下方木屋里已有死气弥漫。
姜宿低垂目光看去。
那神情呆傻的妇人,不知何时已是闭上双眼,死在了木榻之上。
咣当!
那碗混着泥土的灵谷饭跌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棉花神情呆愣,望着失去生息的妇人,淤青的手指剧烈颤抖。
有苏暮轻拂纱袖,直接将她卷至杏花背上。
棉花跪坐在杏花宽阔的背上,静默无声地流着泪水。
不过短短数息工夫,她身上浅素的布衣,竟是被打湿了小半。
偌大的庭院之中,依旧是觥筹交错,熙攘喧闹。
似乎根本无人察觉到妇人的死亡。
有苏暮轻拢纱袖,将那妇人的尸身烧成灰烬,使其骨灰卷在玉瓶之中,递给了仍在抽泣的棉花。
“这是你母亲的骨灰,我为你寻一处地方,好生安葬。”
“至于此间仇恨,待你修为有成,再报不迟。”
有苏暮伸出纤手,轻抚棉花的发丝,低声开口。
棉花接过玉瓶,埋下头去,纤薄的肩膀不住颤动,自顾自地哭了许久。
半晌之后,棉花终于止住了哭泣,心绪勉强平复了些。
待其抬起头来,望着与梦境里一般无二的碧裙少女,竟是磕头拜了下来。
“若不是暮殿下前时在梦里,送予我清心丹,只怕母亲根本活不了这么久。”
“此时暮殿下将我救出,更是为我母亲收尸……”
“棉花就是做牛做马,也无法报答此番恩德。”
低声说话间,棉花跪在有苏暮身前,双目之中,竟是再次流下泪来。
早在许久之前,棉花便时时在梦境之中,遇到一个不知来历的碧裙少女。
这碧裙少女的骨相外貌,生的比自己都要好看。
她更是时时与自己说话,教给自己许多修行知识,以及告诉自己,如何延缓母亲疾病的发作。
棉花只知道,这碧裙少女,唤作暮殿下。
她答应自己,在母亲去世之后,会把自己接走,把自己救出这个可怕的地方,亲自教导自己修行。
虽然此时,是第一次见面。
可棉花心里,却是极为平静。
仿佛眼前这一幕,已经在梦境之中,演练过无数次。
有苏暮轻笑,道:“我若是不来把你救走,待你明日及笄,便会被这些人肆意糟蹋,如此一来,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棉花低垂着头,再次朝着有苏暮跪伏下来。
虽然不言不语,可其目光却是坚定无比。
有苏暮道:“你就不怕,莪把你卖去当妓子么?”
棉花抬起脸庞,轻声道:“就算是去做妓子,棉花也无怨言。”
“更何况,暮殿下救我母亲数次,为其续命。”
“又耐心教我修行,教我神通,让我免去数次灾劫。”
“此时更是亲自前来救我,为我母亲收尸。”
“这般恩情,即便让我立时为你死了,也是心甘情愿。”
此言入耳,有苏暮却是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要你做其他事,只要你保护一个人。”
闻听此言,棉花有些不可置信。
片刻之后,她伸出淤青肿胀的手指,朝着自己的脸指了指,犹疑道:“我,保护,别人么。”
有苏暮侧身,看了一眼身旁的雪袍少年,道:“就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