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被彩霞簇拥的红日即将隐于地平线。
渔夫收了网,带着自己打捞了一天的成果,划着船桨向陆地靠拢,桨板没入映衬天空倒影的湖面,牵动起一圈圈涟漪。
从镇子里卖完手作品的迈尔森.珀尔,装作不在意一般虚掩着缝满补丁的包,时不时张望四周。
这里面不仅有他赚来的钱,还有从廉价市场里采买的,足够一家人吃两天的隔夜面包,以及今天剩的一份报纸。
走在满是尘土,杂草与石子的乡间小道,时不时就会有只野生动物跳出来,这其中就有一群小鸭子,围住了匆匆赶路的迈尔森。
迈尔森看着那群精明的小乞丐,犹豫再三,肉疼地掰了一点面包屑撒到地上,看那群小鸭子蹦蹦跳跳地捡食,带有雀斑的脸上扬起笑容。
他们家有一个中等大小的农场,平常的资产来源就是售卖农作物与家畜,不过他们家可算得上是人员富足,足足六个兄弟姐妹,就算勒紧了裤腰带也难以做到温饱,所以年近六旬的老母亲不眠不休的制作手工品,让自愿放弃学习机会的迈尔森拿到镇上去卖,生活才没那么窘迫。
迈尔森在云霞下又走了几公里,看见了自家的铁皮农场与停在铁栅栏门口的铁皮木板车。
他略感疑惑,抓着布包的手紧了紧,探着脑袋,见父亲母亲正在和一个看着不大友善的男人交涉,便从侧边绕进了棚户。
棚户外是深红色的铁皮,里面是木架结构,因为绑的很结实不会被风雨吹散,里面饲养着家畜,主要有五只猪和十二只羊,全都窝在原始的泥地里,公鸡则与母鸡隔开,后者拥有一个单独的小铁皮箱。
迈尔森绕过羊圈,将布包摘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干草垛上,而后趴了下去,掀开躺在干草垛上之人脸上的草帽。
“佩伊,你怎么又在这里偷懒睡觉?”迈尔森语气里带着不满,他手中的草帽被佩伊一把夺了回来。
佩伊是迈尔森的弟弟,今年十四岁,是家中的老四。
“迈尔森,你就不能有一天装作没看见我吗?”佩伊和迈尔森一样,有着一头褐色的直发与深紫色的眼眸,却携带着一种慵懒的,不屑一顾的气质。
“你可以选择换个我看不见的地方睡…”迈尔森假装没看见佩伊翻的白眼,用大拇指指着身后的羊圈问道“喂猪,喂羊,喂鸡了吗?”
佩伊将草帽挂在脖子上,盘腿坐了起来,两条细胳膊一拧环在胸前,又一次给了迈尔森一个白眼:“当然喂了,我敢保证如果你再给那猪吃两口泔水,它绝对当场吐的满地都是!”
“为什么你总喜欢说这么恶心的话…”迈尔森无力吐槽佩伊烂到出奇的解释。
佩伊耸耸肩,下巴又扬高起几分,仿佛这件事很让他骄傲。
“是你喂的?”迈尔森可不信懒惰成性的佩伊能按时完成劳动。
“当……当然!”佩伊撅起嘴,面上没什么表示,耳根子却攀附着粉红,迈尔森只是挑起眉毛,憋不住轻嗤出声。
佩伊从不会撒谎,因为他没办法控制因为骗人红起来的耳朵。
“好吧!其实是路西斯喂的,我看他没什么事,就让他把活干了。”佩伊又将草帽戴上了,还往下扯了扯。
迈尔森毫不意外,佩伊就是喜欢把本来应该自己干的活推给别人,然后悠然找地方睡大觉。
不过,迈尔森没想到居然是路西斯喂的牲畜,这令他有些意外:“路西斯…你居然能使唤他?真是见了鬼了,他能拎的动泔水桶?”
“谁知道,反正我困得不行,正好见着他在猪圈旁边蹲着,就让他帮我把活干了,然后就去睡觉了……该死,路西斯不会告诉爸爸我什么活都没干吧?!”
想到这,佩伊猛地坐直,草帽险些掉了下去。
迈尔森眼疾手快,给他扶住帽子,站起来的同时狠狠摁在佩伊脑袋上转了转,彻底把他凌乱的头发转成鸡窝头:“下次的活自己干,别使唤哥哥!”
佩伊扶着草帽,露出一个十分不满的表情,没有正面答应,又是躺在干草垛上,翘起了二郎腿。
迈尔森拎着包,清点了五头猪和十二只羊不多不少,鸡都在鸡圈里安静趴着,扒着门口,听交谈的声音渐渐隐去,这才拐了出去。
“哦,埃迪,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没事的林赛,总会过去,我会想办法的…”
听到父母的议论和叹息,迈尔森没有直接走上前,而是趴在一边悄悄听了起来。
不过林赛.珀尔已经注意到了他,赶忙露出微笑,温和地呼唤着孩子:“迈尔森,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迈尔森见行踪暴露,从墙体后转出来,迈着小步子走到父母身边,他虽然已经二十几岁,个子却不高,心性倒是几个孩子里最沉稳的:“在路上耽搁了点时间……今天的报纸仅仅剩下了一份,迪赛特先生就把它慷慨的送给了我,给你爸爸…怎么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埃迪.珀尔接过报纸,揉着眉心,对迈尔森没有隐瞒:“迪赛特先生真是好人…是奥拉亚先生。”
“奥拉亚先生,是地主先生吗?”迈尔森对奥拉亚有些印象,他们家开农场的这片地似乎就是奥拉亚出租的。
一提到奥拉亚,珀尔夫妇就十分头痛,林赛点点头,从语气就能听出她的疲惫:“奥拉亚先生想要收回租给我们的地皮。”
“为什么,我们已经付了租金了,不是吗?”迈尔森露出不解的神色。
林赛和埃迪相视一眼,后者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以作安慰,沉默片刻,埃迪先开了口:“今年各地接连爆发了旱灾,粮价疯狂上涨,咱们家农场预计今年会收获9吨左右的麦子,奥拉亚先生认为……是他原来的这片土地足够肥沃,就想要收更多的地租,从105磅每年涨到158磅7先令,并且要求我们明天就把钱送过去。”
“这简直是…简直是无赖!”迈尔森对奥拉亚没有下线且不要脸皮的行为感到厌恶。
林赛将发丝捋到耳后,轻叹一声:“不交也没有办法,奥拉亚先生如果收回租地,霍莉和路西斯就没法上学,他们每月都需要缴纳1磅10先令的学费。”
“我打算,过几日去找你凯特阿姨,管她借一些钱。”
林赛看着很是发愁,光是这几句话的功夫,她就叹了不下三口气了。
迈尔森沉默了,他思考着,从布包里翻翻找找,自最底下取出一个用布叠成的小方块,拆开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护,里面是7磅5便士的纸币加硬币,是迈尔森一边卖手作品,一边给别人送报纸挣来的,三个月的工钱。
清点没少一分后,迈尔森便将它小心塞进母亲的手里。
林赛看着手里轻飘飘又沉甸甸的小方块,红了眼眶,手都在抖,多次想伸出去,却动弹不得,她哽咽道:“迈尔森,这是你的工钱…”
迈尔森笑了起来:“也有一大半是您做手作品赚来的,能让咱们家里人吃的饱饭,姐姐和路西斯可以上学,就比什么都强。”
林赛看着迈尔森,又转向埃迪,靠在后者肩膀,捂着胸口,表情痛苦。
“我回房间了,佩伊今天还是睡在棚户里。”
埃迪扶稳妻子:“我去给他点一盏灯。”
林赛紧紧握着手里的小方块,她从没一刻像此时这样欣慰而痛苦,看迈尔森渐渐走远,消失于拐角,她想到了什么,急忙叫住了埃迪。
“再给佩伊拿条薄毯子和小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