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端午节快到了，BJ某社区养老驿站的工作人员小高正在驿站给服务对象——社区里的几十位低保老人打电话，预约最近两天上门给他们送粽子的时间。

小高的老板很会过日子，并没有让小高去外面买成包装的熟粽子送服务对象，而是给了小高二百块钱的预算，让她买粽叶和糯米，找社区里几个会包粽子的退休老太太来帮忙包粽子，因为这样，能省去不少的费用。

给这些帮忙包粽子老太太的报酬是：包完粽子之后每人可以分十个粽子带回家。

小高按照老太太们的指导，提前一天买回了几包粽叶和一大袋糯米泡了一晚上。

第二天，这些老太太们一起动手包了几大盆粽子，包好粽子之后，她们为没有地方煮粽子而犯愁！

辛老太太对小高说：

“我家有电磁炉，可以借给你们用一下，但是我家锅太小，煮不下这么多！”

“不行！让消防检查的知道我们在驿站煮东西会罚款的！”

小高马上否定了。

这个驿站就小高和小敏两个工作人员，小高是负责人，她不到三十岁，没有什么社区驿站的工作经验。

最初，小高计划包好粽子之后，拿到附近家住一层的祝阿姨家去煮的。

没想到祝阿姨今天一大早犯病了，祝阿姨的女儿带祝阿姨去医院输液还没回来，小高的计划一下打乱了！

整个小区的房子都没有电梯，帮忙包粽子的这几个阿姨家住的楼层都比较高，如果搬这么多粽子去家煮不方便。

似乎，她们也嫌麻烦，都没有表态。

“辛阿姨，本来之前跟祝阿姨说好了去她家煮的，今早上祝阿姨生病去医院了还没回来，要不拿去您家煮吧？驿站给您报销三十块钱水和燃气钱！”

小高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辛阿姨。

平时辛阿姨经常来驿站做免费理疗和理发，小高认为她会给自己帮这个忙。

“不行！不行！你们是不知道，我现在跟后老伴过，我俩是二婚，是在一起搭伙过日子，没有领证的！我才来老头家住两三年的时间，我吃他的用他的，他最喜欢清静！我要拿这么多粽子回去煮，肯定得说我一顿！”

辛阿姨说出了原因，明显为难了。

其他几个老太太都沉默了。

过了一会，齐阿姨对小高说：

“要不给你那些低保服务对象送生粽子吧，给我们的也发生粽子，自己拿回家去煮得了！”

“可是我们的服务对象很多都是半自理的老人，不方便自己做饭，另外，我觉得送生粽子不太礼貌！”小高回复她。

“有啥不礼貌的？就说我们自己包的，干净又卫生！爱要不要！反正是白给的！”辛阿姨比较赞同送生粽子。

“可是粽子不太好煮熟，要煮的时间长才好吃，不管煮几个粽子，都得煮两三个小时，谁家会为了你们送的这几个生粽子专门到厨房看几个小时的火？反正如果谁送我几个生粽子，我就全拆了煮粥，这样熟得快！”

另外几个老太太不太赞同发生粽子。

小高一看这几个老太太都指望不上了，她拿出手机翻了下通讯录：

“我给谢阿姨打个电话问问，她家住一层，方便拿，她家应该能煮！”

果然，谢阿姨非常痛快的同意了！

小高让包粽子的老太太们先回自己家做午饭，晚饭前再来驿站领熟粽子。

然后，她和小敏用大塑料袋把所有生粽子都装好，骑上电动车一起去谢阿姨家煮粽子。

谢阿姨的老伴王叔叔五年前中风后不能行走，常年坐轮椅，基本不能说话，两人唯一的儿子是消防员，二十多年前因公牺牲了。

儿子去世时还没有结婚，所以谢阿姨跟王叔叔家里没有别人，她跟王叔叔相依为命生活了这么多年，好在政府对烈士家属有很多福利，生活上基本过得去。

谢阿姨人很热心，只要别人找她有什么事都会帮忙，平时也经常推着轮椅带着王叔叔到小高的驿站里面做免费的理疗。

她去哪都带着王叔叔，所有认识谢阿姨的人都夸她把老头照顾得很好！

谢阿姨在人前展现出的状态一直很乐观，她从来不跟人抱怨什么，每天忙忙碌碌的，早起买菜也用轮椅推着王叔叔，有时候推轮椅累了，会在路边的长椅旁停下坐一会，帮王叔叔按按腿。

几个小时后，粽子煮好了。

小高让小敏拿一部分粽子回驿站，分给帮忙包粽子的那几个阿姨，另外的粽子她分装好了，骑着电动车送去服务对象家。

她预计下午送不完，还留了一部分先放在谢阿姨家的冰箱里存着第二天再来取。

临出门时，小高给谢阿姨微信上转了三十块钱燃气和水费，谢阿姨说什么都不要，退回之后，小高又给谢阿姨转过去了。

小高走后，谢阿姨看着桌子上小高分给她家的十个粽子，又看了看客厅电视柜旁边儿子小帅的遗照，一阵心酸涌上心头！

小帅因公殉职那天刚好是端午节，那天，谢阿姨早就买好粽子在家等小帅回来吃，小帅却再也没有回来！

二十多年了，谢阿姨跟王叔叔都是在对儿子无言的想念中度过的！

时间愈合了思念的伤口，却留有永久的伤疤！

谢阿姨很早就患上了偏头痛和失眠的毛病，没退休时还因为在车间上班走神，出过一次小工伤，左手小手指被车间的机器削掉了一截！

那些年都是老伴王叔叔对她精心照顾，家里什么事都不用她做。

两人退休后原本以为可以过上舒适点的日子，没想到王叔叔中风了，从此再也离不开轮椅。

谢阿姨一夜之间变得坚强了！

从此，她接过王叔叔干家务的手，一个人把不能行走的王叔叔照顾得很好！

家里的亲戚很多都不怎么走动了，逢年过节时只是互相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家里一直是冷冷清清，到谢阿姨家走动最多的是街道和居委会来慰问的工作人员。

小高工作的社区养老驿站是最近两年新进驻小区的，里面有些给老年人免费体验的理疗设备，在这里还能跟大家聊天，因此，驿站是谢阿姨跟王叔叔唯一能经常去串门的地方！

每天晚上睡前，谢阿姨得把老伴从轮椅上挪到床上，第二天早上再把老伴从床上挪到轮椅上。

随着年龄的渐渐增长，腿脚一天天没有力气，吃饭越来越少，谢阿姨感觉自己伺候老伴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二

小高送粽子的第一家是跟谢阿姨家相邻的另一栋楼五层的赵叔叔家。

赵叔叔今年六十九岁，身患疾病走路很困难，据说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出过家门，没有下过楼了。

赵叔叔的妻子去世多年，有个儿子很早就去国外留学和工作，在国外结婚生女。

前年，赵叔叔的儿子在国外得癌症去世了，儿媳妇跟四岁的混血孙女从来没有来过中国，儿子去世的消息还是在一年以后，赵叔叔的外甥女来给他拜年时才告诉他的。

得知儿子去世的消息时，赵叔叔傻愣住好久，但是他没有哭！

儿子自从出国以后，很少给他打电话，期间只回来看过他和妻子两次，儿子每次回来会给父母带回一点国外的特产，从未给过父母钱。

在赵叔叔的印象里，儿子似乎从出国以后就不在世上了，无论是赵叔叔和妻子生病，还是妻子去世，儿子都没有回来。

所以，他对儿子去世的消息并不是太有感觉，他已经在这个家二十年没有出门，自从妻子去世后，他也独自生活了很久。

楼房没有电梯，自己很难下楼，他没有亲近的人可以依赖，家里的老电视机一年四季每天二十四小时开着。

社区志愿者每周给他代买一些药品和蔬菜熟食馒头大饼之类的食物送到他家，走时顺便帮他把一周的垃圾带走。

有时，社区义诊的大夫会上楼给他做个简单的体检，社区志愿者会每隔三个月去帮他理一次发，大部分时候赵叔叔都是胡子拉碴的。

有人提议让赵叔叔去敬老院，居委会的工作人员也多次上门动员他去敬老院，都被他拒绝了。

他性格孤僻沉默寡言，不愿意去嘈杂的环境居住。

自从小高工作的驿站进驻小区以后，赵叔叔成为了服务对象之一。

驿站帮老年人订中餐、送餐上门，每周一到周五的中午都可以给赵叔叔送餐，收取的费用还算亲民，可以用街道发的老年券抵扣一部分费用。

每天，赵叔叔定两份中餐，留一份当晚餐吃，这样他一周有五天的时间可以不用自己做饭，周六日吃鸡蛋和方便面，或者让小高周五送餐时，给他带几个馒头和西红柿黄瓜之类的，留到周六日吃两天。

每次小高去赵叔叔家敲门之后都要在门口等五六分钟，有时候等十几分钟他才能开门。

他每走一步都很慢，无论是从客厅到大门口，还是从房间到大门口，短短的几米距离对他来说太难了，要拄着拐杖一小步一小步地挪移！

有时候，他还会在一个地方盘旋半天，站不稳也走不动，来来回回的原地转圈，有时盘旋的时候突然跌倒在地，一个小时不能动弹，手机就在手上拿着，他也从不给任何人打电话求援，包括不给服务他的小高打电话！他自己默默的侧躺在地上抽搐……

后来，小高为了节省自己在门口等候的时间，每次去赵叔叔家之前都会提前十多分钟给他打电话，让赵叔叔先挪动到大门口等着。

每天中午十二点前后十分钟，小高会按时给赵叔叔送餐，赵叔叔就每天十一点四十分钟的时候开始往大门方向慢慢挪。

有时候他到了大门口了，小高还没有来，他就拄着拐杖默默的伫立在门口等着。

现在在没有确定是谁来敲门时，他绝对不敢开门，前几年就被入室抢劫的造访过。

那一年的春节前夕，两个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不知怎么从社区志愿者聊天中得知赵叔叔行动不便、独居多年、几乎与世隔绝，但是有一个在国外工作的儿子。

在一个中午，楼道里人很少的时候，他们敲赵叔叔的门，赵叔叔在门内和他们对话之后，以为是街道来慰问的工作人员，就让他们等着，慢慢的去把门打开了。

两个小青年进屋之后环顾四周，非常失望！

看见家里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他们把门反锁上，跟赵叔叔要钱！

赵叔叔把抽屉里的养老金存折和几百块现金都交给他们，小青年跟赵叔叔要了存折密码之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取钱，又把存折放下了。

最后，他们拿着那几百块现金骂骂咧咧的走了！

今天给赵叔叔送粽子之前的十分钟小高就给他的老人机打了电话，等小高敲门时，赵叔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小高把十个粽子递给头发凌乱、满嘴大胡子、瘦骨嶙峋的赵叔叔，再把赵叔叔手里的垃圾袋接过来。

赵叔叔用细微低沉的声音跟小赵说了声：

“谢谢！”

“不用客气。赵叔，我跟您说个事！”

小高这次没打算马上走，她把垃圾袋先放在门边，进到屋里，扶赵叔叔坐下。

“赵叔，您自己一个人在家这么多年没下过楼了，家里卫生什么的得天天收拾才好，社区志愿者一个多星期才来一回，这大热天的垃圾放在家里都长虫子了！

“如果有人住您家里的话，可以照顾一下您，帮搞个卫生洗个衣服做个饭啥的，看您愿意吗？不用您出钱。”

小高试探着问他。

赵叔叔冲小高摆了摆手，摇了摇头，眼神里万念俱灰！

“为啥不愿意啊？您看您自己住着两居室，有一间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一年到头就社区志愿者来帮您打扫两三次，这味多难闻啊！

“我老乡是个男孩，刚大学毕业在实习，没地方住，在我家住了三个多月了。如果您不收他房租的话我可以让他来您家住，您家的水电燃气费他都出了，每天早晚两顿饭归他管，他出钱买菜在您家做，中午那顿饭您还跟我们驿站订餐，我给您送来，您那老年代金券不用也浪费。

“我老乡不上班的时候能帮您洗衣服打扫房子照顾您，比请保姆还合适，又不用您花钱，您看多好啊！”

赵叔叔依然面无表情，摇了摇头！

小高不死心，还跟他说：

“您考虑考虑啊！如果想好了就告诉我，等我哪天送餐时带我老乡来跟您见个面谈谈！”

赵叔叔摆了摆手，又再摇了摇头，慢慢说了声：

“不好，我自己习惯了！”

小高无奈的走了。

三

端午节过后是建党节，小高的社区驿站定于七月一号这天在驿站免费给社区老人理发，驿站没有别的理发师，小敏跟小高都会简单的理发。

早上九点，驿站还没开门就有七八个老头老太太在门口等着，他们还自觉的排好了队。

小高开门后按照排队的顺序开始给他们理发，辛阿姨跟后找的老伴排的第一个和第二个。

辛阿姨跟小高说：

“我八点半不到就来排队了，这天太热了！一会我还得去超市买鸡蛋，今天我闺女上班的超市搞活动，说是下载一个什么手机软件可以每人免费领8个鸡蛋，我家吃鸡蛋多，养两只狗，天天给狗喂蛋黄，领完免费的鸡蛋，我还得再花钱买几斤鸡蛋！”

“您闺女也住这小区吗辛阿姨？”小高问道。

“可不吗？我跟闺女以前就住这个小区，前老伴死了之后，平时跟我们一块遛狗的老张找上我的，我就从5号楼搬到12号楼，也就一百米的距离，我闺女还住自己家！”

辛阿姨大大咧咧的，一点也不注意后老伴老张的反应！

老张捅了辛阿姨一下：

“你可见谁都瞎聊！人家问你私事了吗？这事恨不能全小区都宣扬到！咱这岁数的，老伴死了再找一个很正常，就没有你这么不低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