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山,死灰寮,竹林中,一只白嫩的手从新坟伸出,指甲盖里都是泥巴。
山中刚下过雨,泥土比较柔软,否则坟冢内的家伙就要费更大的力气才能爬出来。
他彻底从土堆里出来,身上一丝不挂,仿佛一条泥鳅,裹满了稀泥。
他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其中夹杂着竹林的芬芳、山野的风味,还有远远飘来的江水气。
“这是……怎么回事?”
他喘息着,像个伤重才愈的病人,脑中空白了一阵子,慢慢才想起事情来。
“我……我不是被七娘杀了吗?”他坐在土堆上,迷茫地眺望山下,马尾江闪烁着粼粼波光,“怎么回到菜园子了?”
他是易心岚,是从新坟中爬出的“孤魂野鬼”。
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似乎过去了很久,心岚头脑发晕,他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看着土里那口新漆的棺木,忽然间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直到菜园子熟悉的气息将他最终“唤醒”,易心岚才确认自己侥幸逃生。
然而,陈七娘杀了他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呢?
“是谁把我送回了菜园子?七娘……七娘又怎么样了?”
心岚想起自己初回菜园子的时候,曾被王县令捆缚着烧成灰烬,被安葬于七月山,又在七月山的竹林中复活重生,就跟现在的情况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的感觉有些恍惚,死灰寮里也没有自己的徒弟。
易心岚在土堆上坐了很久,思路断断续续,只有竹林的静谧一如千万年来的所有时刻。即便狂风暴雨,哪怕烈焰山火,七月山的竹林依然保持着混沌初开时的时空寂静。
死灰寮里供着佛道塑像,山民捐了布匹,财主捐了绸缎,为塑像添置了宽大的衣袍。易心岚将塑像的衣袍扯了下来,穿到自己身上,像个落拓不羁的浪子。
他习惯性地摸向自己腰间,忽然怔住了,与身体连在一起的神农胃和祝融炉不翼而飞!苏醒之后,心岚头脑昏沉,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少了东西。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挂着卦象清心珠,但并非以姻缘绳串起,而是普通的麻绳。
“卦象清心珠还在,两个葫芦却不见了,如何是好……”
心岚内视丹田海,一潭死水一般,感受不到元气波动,神识海和姻缘海似乎都已关闭,他根本找不到进入的途径。
“看来情况不容乐观……”心岚无奈地摇头,他裹紧衣服,走出死灰寮,走下七月山,沿着金沙滩,往东关县城而去。
菜园子依旧是菜园子,山山水水还是故乡的模样,易心岚这次回来,心里照样有种归宿感,不过,他敏锐地察觉,七月山、马尾江、金沙滩和东关城还透出一种陌生感。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心岚说不上来。站在东关县城之下,他才意识到眼前的东关城不是遭遇兵燹的那座城,城垣完备,城郭坚实,比之鼎盛时期还要“胖”了一圈。
至此,易心岚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回到的这个地方不是来时的故乡。
没有遭遇严格的审查,他轻易进了城门,城内的繁华令他有些惊叹,乡亲们的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不对……这里不对……”易心岚知道不对,因为这里不是他印象中的东关城。
千年来,故乡总是心中的“明月”,代表着圣洁与完美,但实际上,菜园子怎么会十全十美?心岚是知道的,故乡有七分好、三分差,合算起来,在一个游子的心里,那就是最真实的“完美”。
当下的菜园子东关县城过于“完美”,一切就显得不够真实。
他走过东关大街,有人认出了他,但无一例外地撒腿就跑,人人吓得脸色蜡黄,就像见了鬼一样。
心岚心中疑惑,不经意间看到街边的“拯人诊所”,已是关门闭户。他上前推了推门,外面没上锁,但里面却上了栓。
接着,他敲了敲门,里面有人应道:“谁啊?这里已经不看病啦!”
声音很熟悉,仿佛是穿越千载的“天籁”,易心岚心中一动,眼眶就有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