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迷星神色空了一瞬,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无声无息。
他愣怔片刻,随后迟缓地转动脖颈,不自觉抬起手,重重咬了右手食指的关节,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让他冷静下来。
可是……黑暗,下坠,耳边隐隐约约地说话声,好像一切都对上了。
世界意识就像是个旁观者一样,丝毫没有在意迷星的这幅模样,继续平静的诉说道:『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早已被安排好的戏剧,每一个生命体——从微不足道的尘埃到浩瀚星辰下的智慧生物,都扮演着各自既定的角色,沿着预设的轨迹缓缓前行,而这就是他的结局。』
快速闪动的画面渐渐稳定下来,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流动。
待看清眼前的一切,迷星的瞳孔骤缩,踉跄了一步,神色空茫地看着陌生少年手中逐渐溢散的诅咒。
“等,等一下。”
他喃喃出声,再次伸出手,想要挽留些什么,可眼前的画面却在这一刻再次重归于黑暗。
迷星维持着探出手的动作,久久呆立在那里,牙关咬的极紧,可出声的力气却在这一刻仿佛消失殆尽。
什么既定的结局,他绝不相信这会是老师拥有的未来。
他狠狠闭上眼,拼命压抑着内心汹涌澎湃的杀意,不让其轻易外泄。
然而,世界意识那平静的声音依旧在他耳畔回响。
『你知道吗,按照吾原本的回收规划,你本应该死在小时候的那个牢笼里,而不是存活至此刻。』
“我听明白了。”迷星忽然开口打断了世界意识的话,沙哑着嗓音一字一句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一部分,要让我回来,但我们两个都说了这么多了,你却一直没有动作。”
“你又说我按照你原本的回收计划,我应该死在小时候的牢笼里,所以……你回收的前提是要让我踏入死亡?”
世界意识没有说话,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迷星仿佛自言自语一般,低声喃喃道:“但你说了这么多,却又迟迟不肯亲自动手……”
“呵呵。”
黑暗里蓦然传来一声不带有任何情绪地笑,迷星说话的语气中透露出明显的嘲讽,“难道说,你根本不能亲手杀死我?”
这句话在寂静的黑暗中回响,带着几分挑衅。
迷星原本以为世界意识会对此讳莫如深,或是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世界意识非但没有否认,反而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并随之给出了解释。
『没错,吾确实不能亲自抹消你的存在,因为这和你的来历有关。』
『你知道吗,当一切戏剧按照既定的节奏缓缓落幕,轮回的概念将会在此被赋予意义,所以……世界倒带,一切又会重新开始。』
说到这里,世界意识的声音似乎微微一顿,再开口时却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本该如此的,可在观测他们一次次的轮回中,吾竟然产生了污浊,那是一种世界意识不该有的东西——怜悯,这种污浊的滋生,是吾始料未及的。』
『因为吾无法抹消对自我的认知,所以吾只能将这些被污浊的意识剥离下来投放世界线,成为独立的个体,然后再通过别的手段进行消抹,来让这部分被污浊的意识再次恢复到纯净的形态,最终进行回收。』
“感情?污浊?原来这就是我的诞生,听起来有点可笑。”
迷星眼眸微眯, 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冷笑,“所以……那个能压制我的咒具也是你抹消我的手笔?”
『是。』
世界意识再次爽快的承认道。
『它里面蕴含的咒力也是吾的一部分意识所化,虽然吾作为意识形态没办法抹消你,但吾身上的意识力量一旦脱离吾,化为别的存在便能实现这一目的。』
怪不得那个咒具碎裂后出现的力量会和自己的咒力一模一样,原来是和他出自同源。
但他现在还有一个疑惑。
迷星松开自己不知不觉间紧握的手,丝毫没有在意手心中出现的濡湿,以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那么,你说这么多,又是让我相信你是世界意识,又是告知老师的结局和我的来历,究竟想要做什么?”
『因为吾想要让你做一个选择。』
话音落地,一团蓝色的、朦胧而神秘的光影,缓缓自幽暗的深处升起,一点点浮到了迷星的面前。
『你想要改变他的结局吗?』
虽然没有明说“他”是谁,但迷星知道世界意识口中的这个人指的就是自家老师。
他没有说话,而是静静等待着祂的后文。
『这团意识能量是那个咒具里的咒力所化,它也是你能见到我的媒介,只要吸收它你就能够拥有从这里出去的力量。』
迷星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那一团发着光的蓝色雾团,紫色的眸子闪动着光泽,在黑暗中盘腿漂浮在这里的他手抵着侧脸,轻嗤了一声,“我可不觉得你会有这么好心,一直说要回收我,到头来却又放我离开,该不会吸收了它我就会死吧。”
世界意识直白地承认道:『你若吸收了这团能量,确会面临死亡的威胁,但这并非是即刻的降临。』
『具体而言,你是吾从自身剥离出的八分之一的意识,当你吸纳这团能量时,你将趋于完整,咒力也会因此翻倍增长,然而,这庞大的力量如同洪流,你如今的肉体或许无法承载其重,最终,你的存在可能会因咒力的过载而逐渐崩溃,走向不可避免的终结,届时你自会回归到吾这里。』
忽明忽暗的蓝光打在脸上,迷星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眼眸幽幽。
『那么,你的选择是什么?是抓住这最后一线希望,奋力一搏,试图改变他的命运;还是选择与吾共守这片虚无,永远失去逃离的机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重复着既定的结局,一次又一次?』
迷星面容冷倦,声音也冷倦,清亮的少年音里似乎还夹杂着些许不快,“呵,直接把自己的计划摆到了明面上,真不知道你是有恃无恐,还是傲慢呢,总感觉我被你小瞧了啊。”
他说着,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笑意,毫不犹豫地将手伸向前方,轻轻触碰到了那团散发着朦胧蓝光的意识能量。
“但说真的,放弃就意味着彻底败给了你,尝试就还有一半的机会,毕竟我可不打算和你一直待在这里,想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老师走向那种结局,绝不可能!”
迷星凝视着那团能量缓缓将他全身包裹,一点一滴地渗透进他的身体,随着这股意识的融入,他的脑海中仿佛被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无数信息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急着要回收我,原来改变世界线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他的声音满是幸灾乐祸和嘲讽,“世界线要是紊乱崩塌,你也会随之消亡,而我虽然完整程度不抵你,但也有那个资格可以接替你的位置成为新生的意识,看来这才是你真正担忧的,呵,真的好搞笑,那你将我分离出来,算不算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一向有问必答的世界意识这次却没有给出回应。
迷星带着嘴角嘲讽的笑意,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着那股已经转化为咒力的意识能量在自己体内肆意流淌。起初,一切似乎都还在可控范围之内。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过剩的能量开始变得躁动不安,它们仿佛不满于当前这个脆弱的“容器”,开始疯狂地撕扯着迷星的肉体。
疼痛如同细沙般蔓延至全身,又似无数细小的石子在他的血液中无情地碾磨。
待吸收完后,算上本体已经拥有四分之一意识能量的迷星猛地睁开眼,黑色的火焰重新包裹住他的拳头,他带着凶狠的目光重重向前击出一拳,黑色的虚无被恐怖的力量搅动,忽然像一面镜子一般,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裂痕四散蔓延。
失重感传来,迷星开始下坠,仿佛又置身在了那些曾反复侵扰他的噩梦之中,四周的景象光怪陆离,画面如走马灯般快速闪过。
可他没有将注意力分出丝毫,而是倾尽所有咒力,奋力抵御着周遭那股企图将他身体撕碎的未知力量。
但这些力量太过强横霸道,即便是他体内咒力已倍增,也依旧难以完全抵挡那些伤害。
内部的崩坏,加上外部的伤害,迷星只全神贯注地在身体即将达到承受的极限时,立刻动用反转术式,在毁灭的边缘重新刷新肉体,争取一线生机。
『放弃吧。』
世界意识再次出声道,声音里带着极致的冷漠,『吾已将你的落点设定在千年之后的世界线,这意味着你将维持这样的状态,在空间乱流里历经千年的坠落。
你现在虽然可以用反转术式不停治愈你自己,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治愈的效率终将会降低,而你的治愈迟早会跟不上肉体奔溃的速度,你不可能会坚持到那一刻,千年的时光对你而言太漫长了,所以放弃吧,回到吾这里。』
迷星虽然不知道世界意识到底在哪,但他还是朝着面前的黑暗竖起了自己的中指,眼底带着一抹疯狂的笑意。
“我就说嘛,你这个老阴比怎么可能会这么轻而易举的放我去改变世界线,原来还在这里给我挖了个坑。”
现在的他,真可谓是“内忧外患”。
迷星闭着眼,感受着身体各处不断新增的深可见骨的伤痕,感受着伤口处像潮水一般涌出来的疼痛,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你太有恃无恐了,你该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
世界意识没有出声,似乎是把这当成了某人临死前最后的挣扎。
迷星缓缓抬起手,轻轻捂住双眼,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弧度。
“落点居然是在千年后吗?那我可真的是太惊喜了。”
他低声呢喃,随后话锋一转,语气中充满了挑衅,“喂,你之前不是高高在上地让我做选择吗?那么,‘礼尚往来’,我也打算让你做一次选择。”
不等世界意识出声询问,迷星握紧手里的折扇,轻轻扬起唇,从容地定下了一道束缚。
“提升我的咒力,使其强大到能够抵御空间乱流对我自身的伤害,能够让我活着降落到千年后的时间线,一旦我完成这一跨越,从那一刻起,我将会一直承受等同于此次提升量的咒力压制,直至下一次死亡的到来。”
话音落地,迷星身上涌现出了更为庞大的咒力,那些流窜在他身边的如飓风般的力量再也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同时,由于“活着降落到千年后”这一束缚的存在,他体内那些因困境而激增的咒力,并未如预期般摧毁他现在的肉体,反而模仿着反转术式的咒力操作轨迹,被动地、持续不断地修复着他的身体。
最后,他付出的代价确实也足以让这个束缚成立。
但是,这个代价真的可以被称为代价吗?
如果他真的能够活着抵达千年后的世界,那么由于束缚的压制作用,他将会避免那个因肉体无法承载庞大咒力而崩溃的结局。
还有那个死亡束缚,完全就是给自己多加了一条命。
等他死亡,因束缚的失效多出的咒力会无法让他成为纯净意识状态,所以他不会死,反而会恢复原本的实力。
世界意识:『……』
他已经猜到这个小疯子要给他什么选择了。
“你说过,这个世界就像一场的戏剧,每个人都有自己扮演的角色,那么,我斗胆一问,若戏台上的那些角色偏离原本的结局甚至消失的话,这出大戏是否还能维持其原有的节奏,继续顺利上演呢?”
少年的声音里满满都是恶意,“所以,两个选择,你是打算眼睁睁地看着我去往千年前,搅乱那里的一切让你慢慢走向毁灭,然后被我取而代之。
还是打算像这次围剿那般,再次剥离出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来给我白送经验让我有足够的意识能量直接取代你呢?”
世界意识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
『那你有没有想过后果,如果世界线真因损毁严重而崩塌,那到时候毁灭的不仅是吾,只要牵扯到这条世界线的人都会消亡,包括他和他身边的人。』
“拿老师和里梅威胁我?”迷星笑的有些危险和戏谑,“可是我接替你的位置后,好像是有解决办法的哎。”
世界意识明白少年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也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于是他再次沉默,过了很久才缓缓出声道:『你是个疯子,你没有资格取代吾成为新生的世界意识,你只是一抹污浊。』
迷星有些不以为意,他还是笑着,语气轻轻,“随你怎么说,反正我有足够的时间等你的选择。”
世界意识没有给出回答。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幽邃而侵蚀心灵的黑暗中,迷星持续地坠落。
四周,不是简单的黑,而是那种能侵蚀心灵的暗,冷得刺骨,静得让人窒息。
他早已失去了对时间流逝的准确感知,不知自己已在这种肉体与精神的双重折磨中熬过了多久。
迷星抚摸着手里的折扇,回忆,成了他最坚实的盔甲,也是他抵抗精神崩溃的唯一武器。
“只需千年。”迷星在心中模糊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是一种自我催眠,意识在这幽暗中游离,“只要能活下去,一切都不是问题……”
精神濒临崩溃的他为了对抗那即将吞噬他的绝望,不得不采取极端手段,迫使自己陷入沉眠。
一直下坠,无尽的下坠。
终于,在某个不可知的时刻,一切漫长的等待似乎迎来了结果。
迷星恍惚的睁开眼,一抹微弱却真实的光亮似乎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照进了他的世界。
他想动,但身体就像被掏空了灵魂的人偶,枯木般僵硬着,已经失去了感知与活力。
时隔千年,世界意识再次出声。
『吾来做出的选择。』
谁……在说话。
在迷星尚未完全重启他那锈蚀的思维之际,眼前猛然间被一片耀眼的白光所充斥,他感觉那些一直支撑着自己精神、承载着过往回忆的片段,正在一点一滴地消逝。
“老师……”他沙哑着嗓音喃喃自语,但这个称呼背后的意义似乎变得模糊不清。
记忆的流逝,让迷星感到自己的意识也在逐渐沉入谷底,原本麻木的心灵突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拼尽全力想要挣扎,抬起颤抖的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只是徒劳。
他只能眼睁睁地感受着那些宝贵的片段,一点点地从他记忆的深处消失,无能为力。
『如果忘记所有,像一张白纸一样,去试着再次感受这个世界,你……还会做出那个选择吗?』
——
对啊,他还会做出那个选择吗?
迷星意识恍惚,只听见有道熟悉的声音正在唤他,且越来越大。
他缓慢的睁开眼,朦胧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张阴沉的面孔。
黑色的咒纹,鲜红的四目。
杰?
“……小鬼,你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本大爷到底是谁。”
危险声音在耳边炸响。
迷星:“……”
他呆呆地盯着那个熟悉的面孔,久久没有出声。
宿傩扫了一眼某人额头上愈合的伤口,忍不住皱起眉。
被捅傻了?
可还没等他再次出声,怀里的人却猛地直起身子,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将脑袋深深地埋在他的肩膀上,浑身颤抖着,仿佛找到了唯一的依靠。
宿傩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愣了一下,眼角的余光瞥见肩膀上的脑袋,以为某人是被吓到了的他嗤笑了一声,正准备伸出手回抱的时候,脖颈处忽然传来了一抹湿润的触感。
他的眉心不自觉蹙起,原本打算环在对方腰间的手掌也偏离了原定的轨迹,转而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肩膀,微微用力,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宿傩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
只见,那双向来明亮而充满活力的紫色眸子,如今却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朦胧的水雾,眼角的皮肤微微泛红,挂着隐约可见的泪痕。
两人静静的对视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直到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迷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胳膊用袖子狠狠的擦去了眼泪。
宿傩微微偏着脑袋,伸出手将拇指按在迷星泛红的眼角处,低沉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地响起:“为什么哭?”
迷星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握住宿傩胳膊上垂落下的和服袖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道,“就,就是高,高兴可以再次见到老师。”
说着,他再次扑上去,紧紧抱着没有出声的宿傩,颤着声音说道:“老师你别走,太黑了,只有我一个人,那个老阴比让我忘了,忘了很多,老师你陪我去找他算账好不好,我,我要捅死他,捅死他丫的。”
宿傩:“……”
他听着某人颠三倒四的话,虽然心中的疑问还有很多,但他没有选择多问,只是抬起手附在了迷星的脑袋上,赤红的眸底潜藏着浓厚的杀意,附在某人的耳边,阴沉道:“会出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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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出头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大爷后续是真的会出场帮主角找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