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海倦客，江汉归舟

石梁河上一叶小舟顺流而下，时维阳春三月，河滩上的新芦不过才露尖尖角，土脉阳气渐苏。小舟却不似凡物，除了见之乍惊的如飞鸟般速度，有心人仔细一些便可见船周虚悬的几道繁复符书。

舟首一人倒是躺得悠闲自在，嘴里还叼着根不知从哪扯来的苇叶。其手边横着一条半人长的紫黑剑匣。舟中一人盘膝而坐，轻叩膝间横放的一柄古朴二尺直刀。

舟首乃是方寸山下院扪参观新晋长老李观鱼，半月前方方度过结丹天劫，成为扪参观史上最年轻的内丹真人。

舟中乃是其胞弟李听涛，却是略逊一步，目前筑基九境圆满，只待一日天劫度过，证得真人业位。

那剑匣名唤【游天】，内藏剑九柄，直刀则名曰【裁江】。二人少时父母即是失踪，伶仃孤苦艰难求生。偶得仙缘方入法路。一路摸爬滚打机缘巧合下入了扪参观。不过一得正法便进境神速。同期入观的诸位不过炼气期打转，他俩却只待双双结丹。而这两件法宝乃是在二人筑基后，凭空现于丹田之中。其师尊扪参观主李巘言其乃难得的传承法宝，为大神通修士所留，待受者机缘一至便会显化，如二人破境之时。随李观鱼炁神相会金丹铸就，其丹田又凭空现出一枚洞天法宝【枣叶】，外表非金非玉，形似一枚翠绿圆叶，半寸大小，却内蕴数里方圆。

岁月如梭，二人已览二十余寒暑来往，双亲却仍音信全无，记忆中亦不过是渐渐淡去的亲切凡人身影。

也罢，山上不过是每日清修，下山却可除魔斩邪。此番下山，乃前日急报五涧县出现大量妖物作乱。李巘当即大手一挥召二人下山澄定妖氛。

扪参观雄立东南，此处乃越国辖地。五涧县即为越广陵郡下云州一县。天地至了广陵都显得清秀动人，广陵郡下云锦余琅四州之地，山川清丽，溪池星罗，水脉纵横。二人从山门而下入石梁河，顺流三百余里即至五涧县境。

船头的一张【破浪】符书稍显灵力不济，李观鱼随手将其弹灭，又贴上一张新符。按理言以真人境修士的遁术之快，三百里片刻便至。但二人估计不过又是几个筑基七八境的水妖纠集上几百的小妖作乱。且不提一县之令必是真人境修士，县内诸司的筑基修士也绝非少数。大抵那一群官老爷手段不济或是妖物狡猾，又懒得挨个将妖邪灭杀，喊上外援助拳一二。数次下山俱是如此，二人的热情却也消减大半，干脆悠悠而下赏赏这难得春景。

新符效力果真生猛，小舟一个恶狗扑食飞流而下，浅浪在船尾排开，跳珠倒溅。两岸高山耸峙，日光隐没，略显阴沉。大抵妖物作祟，往日繁忙的石梁河竟是冷冷清清。

似觉察了什么，二人对视一眼。

“走了这么久，终于有东西了。”观鱼起身。听涛却是一笑，一跃而起。观鱼一诀，将小舟收入洞天【枣叶】。

真人境修士的神识可覆里许，而二人皆修方寸山秘法【灵飞内景观想】锤炼神识。观鱼早可穷观三里内之物，听涛亦得里半。由于少时艰难的散修生活，二人颇为谨慎，一直将神念展至边缘。方才观鱼神识边界突地妖气冲天，大概一群炼气小妖，间或有筑基妖物。

李观鱼抬手，召出一枚淡青色古朴铃铛，摇曳间一阵疾风已起，捎上已至空中的听涛，二人驭风而行。

青色铃铛乃是李观鱼的本命法器【萍末瞬澜】，主水风之法，用于遁术，亦可行以速度冠绝遁法的风遁。区区三里，数十息便至。

朱家镇，石梁河畔的一处镇子，平日四方会集，颇为繁盛，眼下却是一片修罗场境。

一条筑基一境蛇妖，一只如小丘般的巨大筑基三境妖蛛，数百炼气小妖于清晨发动突袭。守镇灵阵于一刻后告破，驻扎修士尽数赴死。

屠杀。

遍地疮痍，尸首与残垣不辨东西。妖物仍游走不已，择人而噬。凡人安有手段抵御，只得沦为妖物一餐。

二人到时，蛛妖却是刚好一口咬下一个绝望男子的头颅，二人眼睁睁地看着其脊骨被蛛妖扯断，血如泉涌。

一直淡定自若的李听涛忍无可忍，跃出风遁，弹指一叩，裁江古刃便是如飞雷掣出。

蛛妖本来吃得正欢，哪想突现一阵疾风，还有真人境修士的恐怖法力波动，当即暗念大事不妙。方欲停嘴便是筑基圆满的含恨一刀砍来，仅容其本能一闪，堪堪躲过削头一刀。不过在其惊愕的眼神中，半边蛛躯连带三条蛛腿齐齐斩落。

一阵裂人心肺的嘶吼，如同老旧不堪的织机。

蛛妖不及继续喊疼，只得再一个囫囵儿躲过李听涛叩指改向的又一要命刀光。其身形一卷成了一个黑球，尾部喷出一股如雾蛛丝缠向裁江古刃，再一个打转便逃。

逃是逃开了，不过成了两半，如腕叩熟透的西瓜，红白之物四溅。两瓣残躯滚出三十余丈后散落于地。

李观鱼的剑匣游天大开。

剑一，江花。江花潋滟，瞬息光华生死。

不远处的蛇妖见状，大骇。不知从哪召出一件锥状法器打来，自己一个转身便跑。

“拜托，方方铸成道基的小妖面向真人，应该念想的是不会归于灰飞烟灭类的死法才对。”

蛇妖闻此，竖瞳几乎挤成一条细线，略一回头，却看到了自己的无头残躯。血花，蛇肉，碎鳞飞溅。随即是天旋地转和撕心裂肺的剧痛与黑暗。

锥状法器在离李观鱼二十丈处寸寸碎裂坠地。

斩蛇者，剑二泠泠。清越一弦，风尘已定。

碎锥者，剑三飞泉。万珠齐下，散炫虹霓，飞泉悬处，四散而解。

三剑回匣，李观鱼提手匣闭。

飞剑之威，一念之间，生死已判。

忽地平地火起，漫天蛛丝已是烧得干净。李听涛手中一盏朱红宫灯犹火光闪烁。

【一夜鱼龙】，李听涛的本命法器。本主木法而附火种，被炼成以木载火的大威能法器。内蕴地渊中孕育的奇火【博罗渊炎】。此火甚至可燃血肉。只听得李听涛轻诵一咒，漫天灰色的博罗渊炎如雨而下。小妖触之即着，眼见形躯付于光芒愈盛的一焰而尽。

两个带头大妖毫无还手之力地被斩为两半，瞬息又是恐怖的怪焰而下，小妖登时四散而逃。几个统领似的炼气八九境小妖欲抗一二，被萍末瞬澜所击发的风刃斩为碎肉。

高阶修士对低阶小妖的屠杀，只会比妖物对凡人的效率更加迅速，手段更加凌厉。对待为祸的妖物，惟除恶务尽四字。略微的“善心”只会让更多人遭殃。清修自是成道正法，然而总有妖物噬人无禁，那么其妖丹皮角之类也是上好的材料。总而言之，清修斩因果，得大自在。不过得每天守着灵脉丹药度日。杀人猎妖各凭本事，生死自负。当然被对方的强大存在逮上即是一个死字。

小妖作鸟兽散，哪复先前的噬人之态。一部跃入石梁河欲走，另一部则掉头奔向镇北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