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棺材铺中,欢迎带着曾世庭回来后,在院中给他包扎伤口。
欢迎一边擦拭他脸上的血迹,一边苦笑:“没想到你身子不好,打人倒是挺有劲。”
曾世庭舔了舔嘴角的血迹:“我本来是不想跟世阆动手的。”
“我知道。”
欢迎歪头看了他一眼:“其实你很爱你弟弟,只是不愿意见他误入歧途。”
曾世庭兀自叹气:“其实曾家的铁矿生意一直游走在灰色地带,要么依靠兵,要么倚仗匪,我本以为世阆不会再走这条老路,可如今看来,上一代种下的恶果,终究是要我们这一代来承受了。我只是担心,有一天我和世阆会站在对立面上……”
欢迎收起药膏:“可是如果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们也没有办法把他拉过来。人都是复杂的,但我相信你弟弟当时愿意帮助我们的时候,也是真心诚意的,希望有一天他能幡然醒悟。”
“但愿如此吧……”
曾世庭抬头望着苍茫的夜空,点点繁星好似逝去的亲人们在眨着眼注视着他。
“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们生活在和平的年代,长在一个普通的家庭,那样的话我的父母就不会离世,我和世阆也只是一对相亲相爱的堂兄弟,那该多好……”
刹那间,欢迎感同身受,想到了自己。
原来亲人在侧,是自己和曾世庭最真切、最朴素的心愿。
想到此处,欢迎转身朝曾世庭道:“其实,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忙?”
欢迎神色一凛:“我想用樱花香烟,再见一次我的父母。”
曾世庭拉住她的手:“可你知道那是假的。”
“我知道……”
欢迎反握住他的手,“但是有些事情我想再看一遍。”
欢迎不再隐瞒,向曾世庭说出现实生活中自己的遗憾:“就像你方才说的,如果父母还在,那该多好……其实关于我父母的离世,我的记忆并不完整,我总觉得我好像忘记了什么最紧要的事儿,他们去世前好像对我说了什么,但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所以我希望能用这个烟让自己想起来……”
曾世庭提醒:“这很危险。”
“所以我需要你。”
欢迎沉了口气:“如果你发现我又在伤害自己,请你务必叫醒我,好吗?”
曾世庭思忖片刻,失去至亲的感同身受,让他最终还是答应了。
*
白雾袅袅中,欢迎再次进入梦中梦。
她看见十岁生日那一天,父母因为加班迟到,而她又赌气地跟父母大吵一架,最后坐上了那辆车。
为了赶在游乐场关门之前入场,父亲加速行驶,撞上了前方肇事的连环车祸。
撞击声中,汽油燃烧的刺鼻味扑面而来,漫天燃烧的永生花纷纷扬扬,全身是血的母亲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欢迎抱在身下——
撕心裂肺的求救,炫目惊心的火光,濒死的喘息,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这些画面和声音交织在一起,令欢迎骤然惊醒!
她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曾世庭担心地问:“你怎么样?记起来了吗?”
欢迎摇了摇头,再次点燃樱花香烟,不停循环坠入那场失去至亲的噩梦之中。
她一次次试图挽救父母,一次次经历血淋淋的车祸,一次次的哭醒……
直到最后,曾世庭看不下去,拦住她:“够了!”
“不——”
积压了这么多年的内疚和痛苦,令欢迎泪如雨下,声音颤抖:“曾世庭,你知道吗?其实是我害死了我的父母……如果我当时不跟他们吵架,如果不是我非要吵着闹着去那个地方,我们本来可以在家里安安稳稳地过一个生日,我的父母也不会死……”
闻言,曾世庭将欢迎拥在怀里,哑着嗓子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的母亲也是因为喝了我的汤药才去世的,你知道当时的我在想什么吗?我多么希望死去的人是我……”
欢迎再也绷不住,撕心裂肺地大声哭了出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自己跟曾世庭是如此相似。
曾世庭在她耳边道:“可是官真,这么多年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总是喜欢在遗憾中折磨自己,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是没有办法改变的。可一件事情的发生,并不仅仅是单一的原因。就像害死我母亲的那碗有毒的汤药,这里面交织了太多前因后果……我若怪曾云鸿,是不是也要怪害死我父亲的马匪,再往前推,是不是要怪更多的人?”
曾世庭说着抬手抹掉欢迎的眼泪,“所以你不要再怨恨自己了,你父母的去世并不是因为你。我们总想为世事无常找一个原因,而最容易的,就是责怪我们自己……”
他说罢,轻轻吻住欢迎眼角的泪痣,吮干泪水,辗转向下,两人交织的眼泪滴落在相触的唇间。
*
一轮冷月悬挂在天际,投射下如霜般泛白的月光。
欢迎睡不着觉,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她的手中还握着那盒樱花香烟,只剩下最后一根了。
她用指尖夹着最后一次希望,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一只手打掉了那根香烟。
她抬头,霎时愣住,因为面前的人正是穿着旗袍的官真!
欢迎眼睫轻颤:“你、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她一直以为,官真只会出现在那个开满曼珠沙华的破次元空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