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红叶稀。小燕子倚在窗前,深深地吸了一口冷气。细细想来,她已在这止心庵住了三月有余。头一个月浑浑噩噩,每天究竟是怎么过来的,她似乎都有点记不清了,近来刚觉得人的精气神恢复了些。
虽然也听了止心庵里师太的许多开示,似懂非懂,但是她心里仍然还有许多问题没想明白。为什么她的生活似一夜间便翻天覆地,也不知牵挂的人这几月过得如何,尤其是她的乐儿、天儿,不知怎样了?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下来……
乾隆二十六年,秋。
盂兰盆节一直是紫禁城里极为重要的节日。这一天总是异常忙碌热闹,上上下下从天未亮都已经开始进行准备,僧人们则从寅时开始已经设坛诵经。
乾隆在这一日需要与太后、皇后、妃嫔、皇室子弟前往太庙祭祀祖先,小燕子、紫薇、永琪自然也是要跟众人一同参与祭祀。而后小燕子和紫薇作为女眷在太后的带领下要在中正殿一同跟随僧人们诵经祈福。
显然这样规规矩矩的仪式对我们的小燕子而言如同受刑。虽然她手捧经书,装模做样地跟着众人一同念念有词。但事实上,她也根本不知道经书上写些什么,自己在念些什么。她只觉得自己不知道跪了有多久,跪的头昏眼花,跪的是腿痛、腰痛、背痛,时时地要左摇右晃舒展一下。紫薇在她身边则是不停地示意她不要乱动。幸好她们跪在后面一群妃嫔格格们中间,并不起眼。晴儿则是跪在离太后不远的位置上,静静地跟随诵经的僧人们一同虔诚地读诵。
虽说这是一个带着伤感追思先祖的节日,但盂兰盆节的晚上整个皇城其实是相当热闹欢快的。从上至下好像所有人都一起来放河灯、赏河灯,那么轻松自在,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着。宫廷放河灯的传统一般是在北海,到时便可坐船从北海往南一路慢慢游赏。乾隆、太后和众人会在北海用晚宴、观赏表演,之后就是放灯的环节。
对于放河灯这样的重大节目,小燕子自然不能错过。只见她手捧着好几个她和明月彩霞一起做的花灯,高兴地边喊边朝湖边跑去。
“紫薇、晴儿,你们快点儿,别磨磨蹭蹭的了。这个花灯要大家一起放才好看呢。”小燕子回头招呼着紫薇、晴儿。
紫薇、晴儿见小燕子那个着急劲儿,赶紧回答道,“来了来了。”
永琪、尔康、箫剑三人跟着她们后面,也是有说有笑。
“哎,你走路就好好走,看前面,不要转来转去了。等一下又摔着了!”永琪看着小燕子不好好走路,就立马喊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那么容易摔倒。”小燕子调皮地说着。
尔康和箫剑看着小燕子也是一脸无奈的表情。
说起箫剑,虽说乾隆特许他可以随时进宫和小燕子相聚,但是他的心底始终带着对皇宫的排斥。所以这大半年来,其实他进宫的次数并不多,一般多是在重大节日,阖家团圆,小燕子一定会软磨硬泡,各种威逼利诱。和永琪一样,他也时常对这个小燕子一点办法也没有。
另一方面,这个皇宫里又有一股吸引他的特别的力量,那就是晴儿。这个紫薇口中“外表清冷孤傲,内在热血奔腾”的女子,这个他在小燕子婚礼上撞到的灯火阑珊处的女子,这个好像只一眼便在他心里生了根的女子。在学士府的聚会上,在和大家庭的踏春出游中,在端午节的热闹游戏里,没缘由地想多看她一眼,多了解她一点。
这半年多来,箫剑的内心一直在矛盾当中,他原本设想等小燕子婚礼完成他就离开,可一拖再拖。他被既想走又不想走的两股情绪牵制着。
他也不想与刚认的妹妹分开,可又怕家仇有一天会影响小燕子。他既想让自己索性对乾隆升起更深的仇恨,但是他眼见乾隆对小燕子的宠爱、政治上的作为,让他逐渐感受到紫薇、尔康和永琪为什么那么坚定地认为他是一个“仁君”,是一个好皇帝。如此真实的乾隆竟开始让他无法真实地去恨。对于晴儿,他有欣赏和爱慕,但理智又提醒着他这会是一段没有未来的感情。他感到自己陷进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里。
不一会儿,小燕子、紫薇、晴儿已经在湖边把各种造型的花灯都摆好了。小燕子特地还做了一盏燕子灯和紫薇花灯,夜幕下看起来倒也不失精巧。尔康找来火烛帮每个人手中的灯点燃。
六个人小心地捧着灯站在湖边,好似这手中捧的不仅仅是一盏灯,更是一种祝福、思念和希望。此时,远处湖面上已经星星点点开始飘起了一些荷花灯。初秋微凉的夜风拂过,每一个人心里都念着自己思念、想念的人,闭上眼睛,希望此刻心中所想、所念能与另一个世界的被想、被念的人相通。
小燕子望着远方的灯火,心底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情绪,轻声地说道,“爹、娘,这是我知道自己身世后的第一个中元节,谢谢你们,让我有了哥哥。希望你们能听到我说的话,希望你们能看到我为你们点的灯。”随后便把花灯放入水中,望着它顺水漂流。
箫剑听到小燕子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拍拍小燕子的肩头,说道,“我们的爹娘一定会听到的。他们都会在天上祝福我们的。”
“是啊,他们会在天上祝福我们的。”晴儿轻声地附和,抬头望了一眼天空。只见七月半的月亮在皓朗的天空中格外皎洁清澈,而晴儿的眼中却沁出了几滴泪珠。她赶紧低下头来用帕子拭去泪水。
“晴儿,你也想你的爹娘了,是不是?”小燕子看到晴儿流泪,想到她其实也与自己一样从小就没有了父母,不禁有一种同病相连的感慨。
“有爹娘在身边是什么感觉,对我而言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晴儿叹了口气。
虽然别人眼里的她是集老佛爷万千宠爱的高贵的格格,而她也真心爱老佛爷,视老佛爷为亲人。可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还是会感到孤独,会想阿玛额娘,会想念小时候在王府无忧无虑的日子,那些和额娘说说小心思,跟阿玛学习诗词歌赋、骑马驰骋的日子。她有时不禁会想,如果她的阿玛额娘还在,此时的她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听到晴儿的叹气,箫剑站在一边,内心十分动容,他伸手想去揽住她,想安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收回了半伸的手。只是这一并不明显的小动作还是被紫薇和尔康看见了,两人相视一笑。
“死其实和生一样,只是生命的不同形态。”箫剑走到晴儿身边,对着大家缓缓地说道,也许这话也是对他自己说的。
“记得我师父圆寂前,对我们再三叮咛,‘生亦幻,死亦幻,知幻即离,不生亦不死,不来亦不去’。虽然我可能永远无法达到师父的境界,但他的教诲始终在心里回荡。这些年我也时常会思考究竟什么是生命,什么是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