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坚定道:“查。能查到什么地步就查到什么地步。”任之反驳他:“问题现在怎么查,咱们一抓不到人,二,咱们也抓不着什么人,又不是官府。”风吟道:“官府?对呀,咱们找那个曹洄,让他去抓人啊!反正他不是要搀和进来同我们一起查《六诛》的么!”
第二日清早千重同任之便去回禀了关景堂,又去通报了曹洄。我拉住任之,让他把拾到的那张长庆宫的碟纸给我,并且教他:“一会儿曹洄过来,如果问你要证据,你就说你没有带走,而是又埋回去了。”任之十分不解,其实我只是想起了曾经快要掐死我的承乾,我突然觉得,这也许确实是承乾干得出来的事。
因而我对任之道:“你现在让孙鸿回去守着,看看到时候会不会有人再折返回去挖墓,到时候是谁动的手,咱们自然不就清楚了?”谢二堂主的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还真敢怀疑是东宫所为?那可是未来的皇上啊,你胆子真大你不要命了你!”
我赶紧安抚道:“咱们只是排除一下求个心安嘛,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眼见为实。”于是任之一路碎碎念:“不能吧,那可是他亲母舅家啊……”我又赶紧让任之嘴巴闭紧。
正好关容氏也在,关夫人的反应跟风吟差不多,都是感慨竟然还能有人从陈家活着出来。只是她听到是皇后派人守墓,倒是感慨万分:“我也是显宁七年的时候万国朝会上远远见过娘娘一眼,竟不知方家出来的娘娘还有这样的善心。”
曹洄赶到后,显得十分激动:“陈家乃先皇后母家,这样攀诬太子殿下,岂非大不敬!”又狠狠责骂任之干活不靠谱,惹得谢二堂主看我的眼神全是幽怨。问责完毕后,关景堂拱手道:“我们都是平头百姓,本是查个武林之事,未曾想牵出这样的一条线索,更牵连了太子殿下,深感惶恐,剩下的就要麻烦中郎将去查了。”
曹洄表示定要查个清楚,千重道:“既然已经证明此事牵扯甚广,错综复杂,可否请将军还杜应衡一个清白,他并非局中人,只是被无端牵扯进来的。”
曹洄道:“无端牵扯怕是有些牵强,我问你,为什么陷入此局的不是你林千重,也不是你们其他人等,而是他杜应衡呢?”
众人一时有些愣住了,我却清醒,这一招道德批判是他惯用的招数,也是从前我们一起读书时,他们欺负令月的招数。夫子受天象之说的影响,也是如此质问令月:“为什么他们都欺负你,不去欺负旁人,六殿下自己不好生反省一下吗?”
幼时我不懂,只觉得令月包着眼泪咬住嘴唇的样子委屈至极,如今想来,这大概就叫百口莫辩罢!
不等我出言,令月已冷笑一声站起来:“杜应衡若是知道,那还用你查什么?”曹洄眼睛一瞪便要反驳,令月哪里给他这个机会:“便是两个孩童打起来,大人也是要先教训先动手的那一个,这样浅显的道理,你曹伯仁竟然不懂,可见那些年的书都白读了?”
曹洄忍着气:“郡主说笑了。我知郡主与杜应衡关系匪浅,可郡主须得清楚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若不是他杜应衡狼子野心又怎会中此圈套?”杜应祺道:“将军说话仔细!郡主是金枝玉叶,我兄长一介武生怎会与郡主关系匪浅?”关夫人亦附和:“正是,郡主清白女儿家,曹大人讲话务必谨慎。”
曹洄玩味似的看了一眼杜应祺。
令月道:“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匿名信是曹大人写的。”曹洄有些坐不住,她瞟一眼他:“你别急呀,你又不知那神秘人写了什么内容让杜应衡去了藏经阁,只凭你主观臆断便猜测是让他去地洞里盗邪功的?”又嘲讽道:“我瞧不出来杜应衡有什么狼子野心,倒是你曹伯仁,倒像是一门心思要把杜应衡同无侠宫拉下水呢。”
众人都露出了点若有所思的表情。
曹洄的脸青了又红,红了又青:“郡主教训的是。”
然而他又强调:“即便有如此说辞,总也得需要去把无侠宫上下盘问一番,搜一搜,方能证明清白。”关景堂面上发愁道:“不至于如此罢?幽寂山靠着杭州,那《六诛》是刻在一块大石头上的,重达五百斤,便是要运出城去也得是浩浩荡荡的一队车马,无侠宫此次天元大会统共只来了三位,依将军所见,他们哪一位能把这石头搬回无侠宫去呢?”
他问得诚恳且真心,语调平和,完全没有令月那种话中带着嘲讽的口气,我心下好笑,曹洄不耐烦道:“让你去盘查无侠宫自然有本将军的理由,如此推诿干什么?”千重道:“将军说不出理由,我们便没有盘查的道理,怎么说也是个武林门派,如今杜应衡又与《六诛》一案无甚关系,该是还人清白的时候,怎么还要去搜山?”
千重可真是老实耿直的典型代表!急得风吟打了个圆场:“让咱们去查是给盟主面子,真要是中郎将亲自去查,岂不是打武林的脸?”
曹洄眯眼一笑:“还是风吟姑娘懂事。”
风吟被曹洄这看起来不怎么友善的眼神惊了一下,不自在地退到千重身后。
杜应祺对关景堂道:“盟主查也无妨,无侠宫虽以神秘示人,但也是正经武林门派,您就当是参观一下也好。”关景堂也不能太拂了曹洄的意思,便点头应下。
曹洄亦退让一步,若天下盟在无侠宫查不出什么,他亲自替杜应衡澄清。他眼睛一转:“另外还有一事,也得劳你们天下盟去做。”关景堂问是什么,他正色道:“太子殿下的意思,肃清西镜邪教弥婆教。”
关景堂脸色微变:“肃清的意思是?”曹洄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殿下不希望见到西镜邪教在我中原土地上。”
令月冷哼一声道:“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还是中郎将自己的意思?”曹洄道:“怎么郡主是觉得我擅作主张吗?”我不禁腹诽: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吗,令月转而粲然一笑:“对西镜人动手,我想知道太子殿下是用什么样的理由。”
曹洄目光有些冷厉地看着令月:“殿下做事的深意,郡主是没法领会的。”令月却来了精神,跟他打起太极:“我领会不领会,有什么要紧,你可别忘了,顾家的女儿可还在西镜呢。”
曹洄道:“正是献阳公主在西镜,此事才不方便由太子殿下出手解决,正巧,那弥婆教的尹迪不是用《六诛》打死了江宁平谷的陈秀书吗,众目睽睽这算是铁证吧?这不正好就是给关盟主一个理由吗?”
令月道:“我挺好奇,太子难道不知道弥婆教是西镜国教吗?万一惹出了点不利于两国交好的事,又该如何收场呢?”
曹洄吹捧道:“这便是殿下的高明之处了,西镜国灭我八万兵士,伤我无数百姓,”他的眼风若有若无地带了我一下,“平阳王至今下落不明呢,此等血仇,殿下早就欲除西镜国了。此番不过是天下盟去打个前阵,替殿下探一探西镜的实力而已,一个教派的发展往往同百姓的信仰是分不开的。”我充耳不闻,低头喝了口茶掩盖住眉心的怒气。关景堂还没接话,令月笑道:“想的可真周到。可人家是武林门派,听命于太子,那不是成结党营私了,太子想借武林的手灭西镜,还是请陛下的圣旨来吧。”
曹洄便阴沉下脸色:“怎么郡主是要学年家那群迂腐做纯臣?陛下同殿下一心,殿下的意思那自然就是陛下的意思。”令月反驳道:“有些天家的意思,传着传着就换了个意思,中郎将在这里废话不如回去请圣旨,若是有这道诏书,天下盟明日即可出发呢。”
曹洄定定地盯着她。
令月微仰起头,眼中的神色却是越来越冰冷。
关景堂出来和稀泥:“郡主,将军都平和一点,郡主所言乃是十分紧要之事,我等万万不敢攀附殿下结党营私,只是只是殿下的心思总不好拂逆,这样吧,先不要动静太大,我派千重同任之一起,去走访一下弥婆教,顺便也去找那位尹迪问一问当时的情况。若弥婆教当真有危害中原之心,我天下盟定不能放过它。”
如此,令月与曹洄各退一步,两方达成一致,大家便各自散去。曹洄临走时又专门同我打个招呼,我脸上挂着笑同他告别,心里却是极其厌恶的。曹洄还特意问我去没去过西镜,想不想去跟着看一看,我纯良无比地点了个头。他果然向关景堂建议可以把我一起带着去看看外面的天地。这建议让大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千重更是直言道:“西镜路远,而且天气严寒,带她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姑娘家出门,不方便。”
曹洄道:“有何不方便?献阳公主出嫁那会儿特意修了一条宽绰平稳的官道,别说是普通马车,就是陛下的车驾也能过的。”
千重奇道:“中郎将究竟想做什么?我以为中郎将让我们去西镜是摸清弥婆教,并不是去游山玩水的。”风吟再次站出来打了个圆场:“去,去就是了,大家都去,就当是散散心也好的,看看别国的风土人情,是吧?”她冲着我挤眉弄眼,又拉了一下千重的袖子。
令月没好气地别过头去。
我硬着头皮道:“风吟姐姐说得甚是。”
于是关景堂便又加上了我与风吟,考虑到我们两个毕竟是没什么功夫的小姑娘,令月提议加上了杜应祺,我也巴不得杜应祺跟我们一起,忙不迭地点头。曹洄笑道:“风吟姑娘当真是懂事。那我便同鸿胪寺那边打个招呼,到时候也能提供一下方便。”
他走至门口,看着杜应祺:“这位是?”杜应祺便拱手行礼:“无侠宫杜应祺。”曹洄便夸赞道:“我听说过你,江湖奇才,武林翘楚。”杜应祺道:“草民不敢当。”曹洄又问:“杜少侠可有婚配?”杜应祺不妨他有此问,木然道:“不曾。”
曹洄的眼神在我和风吟之间逡巡,突然道:“我看杜少侠和风吟姑娘倒是很配,美人配英雄,乃佳话。待你们从西镜回来,我可以同殿下提议为你们说媒赐婚。”
风吟脸色骤变,千重默默将她护在身后。我因为是倚靠着杜应祺的,也能感受到他背部的僵硬。谢二堂主打了个哈哈:“曹大人真会开玩笑。”关景堂亦道:“中郎将不要取笑他们了,武林中人原不讲究这些,小儿女相守在一起只为一个情字罢了。”
曹洄“哈哈”笑了两声,十分满意地看着风吟苍白愁苦的脸色:“玩笑而已,二位不要当真。”他又看向我:“那么,我先告辞了。”
我站在杜应祺身侧,甜甜笑道:“谢谢曹大哥。”
曹洄眼中十分惊喜,捏了捏我的脸,扬长而去。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目光渐渐冷了下来,我自己竟也毫无察觉,直到转过身来冷不丁对上风吟的双眼。
大家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有千重低声安抚了几句风吟。她恢复过来,看到我的目光一时被吓住,我暗恼自己控制不住表情,又担心风吟回头问个没完。
谢二堂主就站在风吟边上。之后任之曾评价当时我这个眼神,“我上一次看到你这种杀人的眼光还是郡主受伤那回。”
然而现在我冲着风吟露出以往的笑容,她无奈一笑,冲我翻了个白眼。
车马行李的事情自有关容氏替我们操心,既然答应下来要去,那就肯定要去。至于盘查无侠宫的事情就丢给了孙鸿同姜景,关景堂道:“实乃无奈之举,你们在幽寂山晃一晃就回来罢,《六诛》的事情还得继续查。”我们出门在即,令月久留洛阳终不是长久之计,因而她也顺便告辞离开,关景堂思考了一番,决定把杜应衡放出来,保护她回金陵。我其实也很想令月同我们一起的,因为我打定了主意去到西镜之后要见一见顾涵秋同伊诺迪,她同顾涵秋从小要好,想来也是很想见她的吧。
令月身子孱弱,青林仙人便也跟着她一起返回金陵,至于无侠宫的其他能人则到时候跟着孙鸿他们一起返回无侠宫。临走前她依依不舍,嘱托我如果有麻烦一定要及时告知她,比如通关文书什么的,我倒是有些不在乎:“能有什么麻烦,那曹洄一心想让我去西镜,不是还去鸿胪寺替我们打招呼来着?”
令月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两眼:“未必。”
果然前去办理的人回来,说如今世道不怎么太平,鸿胪寺查得严,一定要看一看我们几个的户部文书。我望着令月曾经住过的屋子,感叹她真是神机妙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