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天下盟终归不是官府,姜景可以过去少林寺抓释道木来用刑,却不能去把恭州府的小文书抓过来问话。令月沉思了片刻,我眼尖,看见她手里摩挲着一枚小巧的印章。
那是老娘娘的隆福宫宫令印章!宫令这么个职位虽然没什么大用,哄哄外头没见识的小官吏倒是很管用的。我一把上前摁住她的手,嬉笑道:“你累了吧,要不要睡一会儿。”令月眨眨眼,顺势把那枚印章收回袖中。
若姜景拿了这枚印章去提人审问,令月就真的是搀和进来了,那不是和东宫对着干?她自己应该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才有所犹豫吧。
姜景自去少林寺抓人,孙鸿得了这启示,也决定再去李家蹲一蹲。人抓回来了,千重又审了一日,方才叫我同令月前去商量。
千重头疼道:“恐怕这件事十分为难。”
和尚自己承认的挺痛快,那位谢姓的文书的确找过他,自称有办法替他分一点金丝楠木来,但他有个条件,藏邪功的地块上方不能用,要铺普通易撬的木头。这并非难事,对方又称是东宫亲信,能得了木头还能拍太子马屁,和尚便答应下来。于是谢文书从半道上转运了一车金丝楠木前往少林寺。
风吟道:“也是他挑着天元大会的时候弄碎木头咯?”
千重摇头:“就是这里不对劲,他确实收到了神秘信件,让他设法在《六诛》藏匿的上方弄出个松散,但不要破坏了,并且指定了几名小和尚要他们做伪证。但,那地板却不是他干的。”
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岔子,这缺德和尚收到神秘信件那一日正好是天元大会各方进入少林寺的时候,他本就为知客僧,更是忙得不可开交,白天太过显眼,且和尚们都忙得找不到人,他只有趁晚宴的时候先赶去藏经阁,却发现地上已然有了个洞,他一时间有些惊吓,却没敢往洞里看,而是按信件的要求去找到了那几个小和尚,教他们二更过后去藏经阁,并按着指定的说辞指认罪人,无论那罪人是谁。
和尚猜测,定是那几位小和尚的俗家得罪了神秘人,因此才惨遭横祸。
风吟十分气愤:“什么神秘信件,这根本就是搪塞之语!给他上刑啊,一定要问出来是什么神秘人!”任之安抚道:“别急啊,杜应衡当晚不也是收到匿名信了吗?”
姜景道:“他确实是不知道,只是信中提到了他采买木头时的一些细节,他猜测,应当也是那位姓谢的文书所寄。”
风吟道:“信呢!”
姜景摊手:“这种东西还能留着?他自己早害怕得都烧了。”
千重看我一眼,道:“这里也出了一个岔子,有一名在信内提到的小和尚,却因为当时没有找到人而逃过一劫,这名小和尚姜景去查了,他当晚是被一位穿紫色衣服的持扇公子所托,替他寻一位天下盟的姑娘来。”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那不就是伊诺迪找我出来时那个给我传话的小和尚吗!
令月道:“大家别急,大家别急,我捋了一下,你们听听看是不是这么回事。这位和尚收到了神秘信件让他去弄松藏经阁的地板,但和尚去的时候地板已然被弄松了,甚至还破了个洞口;神秘信件又让他去教小和尚说话,但偏偏好巧不巧漏了一个小和尚,是不是这样?”
千重等都点头称是,杜应祺道:“他这叫办的什么事,没有一件是办妥的,若我是神秘人,应当是要被气死了。”千重道:“那便是有第三股力量了。不然何以解释地板被人提前破坏了?”
难怪小和尚们闭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听到一声巨响赶来了,还就认准了杜应衡一个。
风吟的神色有些阴鸷:“可不管怎么样,那些孩子竟然是早就被人设计好了,更是可恶!”
千重眯起眼睛,正色道:“既然是这样,让孙鸿别盯着李家了,去仔仔细细调查每一个小和尚的家里,任之,你也去帮忙。”这真不错,谢二堂主的消息灵通不是吹的。
他本人则去审问杜应衡。
我想了想,也跟上去一起听。
此刻审讯的地方只有我与千重、杜应衡三个,杜应衡的态度不像对任之那样紧张,而是很随意的坐下来玩弄着茶盏。他这个侧脸看过去可真是英俊的很啊,抬眼看千重的眼神里又带着一点邪气,下颌紧致,面庞光滑,令月怕不是就看上了这张脸吧!只是冷不丁地眼前又出现他兄弟杜应祺那张满目疮痍的脸,心里更是哀叹一声,实在是亏欠杜应祺太多了。
千重问得很是直接:“说罢,为什么要说谎。”
我没反应过来:“嗯?”千重道:“你明明没有盗《六诛》的,为何要认,为何要赌上自己的名声混淆视听?”
杜应衡漫不经心道:“认与不认不就这回事么,我若是不认,当时会有人信吗?恐怕早就严刑拷打逼迫我认。”我小小声吐槽道:“郡主可是一直信你的。”他一个凌厉的眼风扫过来,我装没看到。
千重道:“这回多亏郡主分析透彻,我们才能从少林寺本身入手,如我们真的不愿和中郎将起冲突,把你交出去,你可知等着你的会是什么结果?”
杜应衡道:“那你当时就不该放了我。”
我眼皮一跳,果然是千重主动放的人!不等千重掩饰,我一个箭步冲到千重面前:“你为什么放了他?谁让你放的?”
千重不吭气,杜应衡道:“小八,你还记得小月曾说过这一切其实是冲着天下盟来的吗?”我点一点头,杜应衡又道:“那一晚,有人说过同样的话给他。”
我诧异地看向千重。
千重苦笑道:“还真叫他说中了。”
我惊道:“这是什么高手竟有如此眼界?”千重拍了拍我的头:“我也有所疑虑,但他承诺无路如何都会护天下盟周全,条件是放了杜应衡,也是那位高人带来的手下,各派招式和暗器都精通,他本人甚至把天下盟的《化神剑法》练到了八重,令我十分惊讶。”
千重说完停顿了下,又补充道:“他让我行事小心,说天下盟里有官府的内鬼。”
这样的大事,不能打草惊蛇,千重并不曾对关景堂提起。那神秘人带了面具,又刻意压低了声线,是以千重无法辨认他的身份。
千重问杜应衡:“所以那人究竟是谁?”杜应衡无奈道:“我被他的手下带出去后就被蒙上双眼,直接扔到安全的地方,我也不知道是谁。”
但杜应衡这样随性的认罪,想脱罪十分难。千重提议或许等孙鸿任之那边的消息调查清楚后,可以让释道木签字画押,把那地洞同小和尚们遇难之事解释清楚。
释道木!我突然想起来这个和尚,拉着千重:“那个人不是说天下盟有内鬼,咱们赶紧去看看和尚,别让人下手杀了他。”千重也反应过来,于是杜应衡自我禁足在他房间里,我们两个则往关押和尚的地方赶,路上我问千重:“你说杜应衡为什么会是收到匿名信的那个倒霉蛋?”千重皱眉想了想,道:“估计也是冲着无侠宫来的,你想一个门派出了杜应祺这种武学天才,又出了杜应衡这么个能打的,还这么成天神神秘秘的,不过,总得问了明月宫主才能得知了。”
释道木被关在天下盟的密室里。刚赶到地方,就见风吟提着食盒从密室出来,我没刹住脚步,一个不小心撞了她一下。风吟点着我的脑袋教训我:“同你说了多少次,姑娘家走路要端庄,风风火火的像什么样子!”
千重问道:“你怎么在这?”风吟道:“我来给和尚送饭。”千重道:“自然有小弟子送饭,何须你亲自操心?”风吟道:“这是洛阳,又不是金陵,这些个人我是怎么看怎么不放心,如今郡主在这养伤,杜应衡释道木也关在这,饮食起居可得上心,一个疏忽出了差错,咱们怎么跟武林众派交代?”
“对对对。”我小鸡啄米点头,“还是风吟姐姐贴心,我俩来就是再检查一下和尚身边的守卫有没有问题的。”风吟道:“放心吧,盟主亲自指派的人,这些饭食也是容夫人指定的厨子做的。”
有关容氏和风吟两大细心的人保障,那自然是稳妥太多了。如今《六诛》事件两个当事人都在天下盟,而曹洄却已有将近二十天未曾露面,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有点担心他去抓伊诺迪,其实也是白担心,堂堂西镜国的王太子能被他抓到,那也别当这个王太子了。
大家在晚上练剑闲磕牙的时候曾讨论,为何陈秀书会死于《六诛》,难道西镜弥婆教的尹迪真的会《六诛》?如果他会,难道是尹迪挖开了藏经阁的地洞?关景堂听了我们议论,当即表示不可能,因为这《六诛》到底也是本武功绝学,从它被盗到败者组的比赛统共就那么几日时间,断断是到不了第一重的境界的。至于陈秀书的身上为何有第一重的掌印……说的大家又想去验尸,但是江宁平谷早就把人葬了,想挖开可真难。
此刻要是能看到伊诺迪本人就好了。我有些郁闷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