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是这么想的,他说按着规则,双败淘汰制,那么胜者组的人只会留下精英,而败者组的人若是赢了也回不去胜者组,继续在败者组里比试直到淘汰或者被淘汰。谢二堂主虽然武功不差,但也难保不会像上一届那样翻车。
我目瞪口呆,伊诺迪这个家伙真是好算计。但风吟脑子转的很快,当下反驳道:“那依你这样说,胜者组岂不是更适合他呆着么,打来打去,胜者组的人只会越来越少,而败者组的人却要输两场才彻底退出比赛呢,那些精英不是照样要输进败者组?”
千重道:“架不住败者组人多啊。”
旁边令月听得我们几个的讨论声,则是不屑道:“天真。”
风吟当场便翻了个大白眼。
四日时间,从早到晚,两个箱子总算是被抽空了,少林寺办事十分靠谱,随即便贴出了一排名单,上书了赢方组与输方组的名单、门派,清清楚楚,公公正正。任之去瞧了后十分开心,道胜者组有不少没什么名气的小弟子,因为运气好,抽的那一方因故退赛了。与千重所想的一样,不少门派第二日想通了这比赛的规则,也纷纷学伊诺迪一般故意放水,输进了败者组。第五日一早,说请各大门派稍安勿躁,待明日准时开始胜者组的比赛。
一众门派纷纷傻眼了,千辛万苦避开的高手结果还不是要掉进败者组来比赛。对此方丈给出的解释是:“胜者组败掉的人也是要进败者组的,何不先比出胜者组的头名呢?”关景堂长吁短叹了一下,嘱咐千重看好任之,千万别让那些人来找到任之头上,说一些什么“在下哪哪哪人,素闻谢君骁勇,愿与君来一场友谊切磋”这样的话,千重都一一答应着。
托令月的福,这几日我们几个吃饭都是无侠宫结账,因为吃人嘴短又加上杜应祺救我一场受了伤,连风吟这样不喜欢令月的也被迫揪出一点笑容来用餐,这样吃了两天饭,反而能和令月随口说两句了。这期间最大的收获当属任之,因为“传闻中有大病”的无侠宫宫主明月,也同我们认识了。明月身子虽然看着高瘦文弱,但打架却是个好手。“宫主武功远在我身上,只是宫主一向低调内敛,不然也是天元大会的头名了。”杜应祺如是道。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同我们的年岁不相上下,这点令千重十分钦佩。不过明月宫主不怎么在无侠宫,常常来无影去无踪的,杜家兄弟管着门派日常事务,也并不是很清楚他的动向。
偶然间大家说起来,仿佛是洛阳首富之女,杨家的小姐杨紫晴,她二十二岁的生辰要到了。
风吟和令月出奇的达成了一致的沉默,我这才想起来,仿佛任之同我说过,杜应衡似乎是对杨小姐有那么点意思。别看二十二岁放在金陵可是个当娘亲的年纪,在武林江湖里,二十二岁委实算不得什么。迟钝的千重没有意识到此刻风吟的脸色,犹自和杜应衡探讨如何过去杨家,住在哪里,带什么样的寿礼等等。
一片沉默中,杜应祺看我一眼,给我盛了一碗汤。这下千重同杜应衡也不说话了,只盯着我二人交接汤碗的手看。我有些尴尬,令月更是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托腮道:“你们……你们挺熟的?”我心里一惊,杜应祺当时是被令月救回来的,那她什么都知道了……
风吟来劲了:“哟,还有肖姑娘不知道的事呢,我家小八……”她开始把我那夜的经历又讲了一遍并着重提到了杜应祺因救我而手臂受伤。我低头喝汤,默然无语,人家令月看上的是杜应衡,你就是把杜应祺说破天她也无所谓啊。令月则是越听越表情凝重,听到有人射杀我们的时候“哐”地一声拍桌站起来,咬牙切齿道:“是谁如此大胆?!”
她这一嗓子没吓到别人,倒是成功招来了中郎将曹洄。
他从二楼包房内探出了个脑袋朝楼下看,看清楚是我们立马兴高采烈地赶过来,又亲亲热热地同大家打招呼,并且单独对我作揖道:“林姑娘也在这。”
杜应祺本就坐我旁边,站起来的时候顺势挡在了我身前,我心里自然是看不懂曹洄这一套人模狗样的,但也只能诚惶诚恐地回礼,然后躲在风吟边上。风吟当然不知道曹洄就是那个派人杀我的人,但是风吟护犊子啊,我这样往她身边一站,她一下子就知道我害怕,她就会护着我。曹洄自然是认识令月的,他神色不大自然地冲令月笑了笑,令月则是波澜不惊地点了个头,就听曹洄自来熟道:“打扰你们吃饭了吧?正巧了,一起吃。”他又回头招呼小二:“加个碗筷,我挨着林姑娘坐,把楼上那些个菜再做一份端上来。”
我不情不愿地坐了下来。小二新端上来一份梅香排骨,曹洄伸手夹了一块放入我碗里,我没动。他又给我夹了一块飘香鱼块,正是之前我们桌子上的菜,我从善如流夹起来,吃了。不等他再夹,我越过他端过遗漏在杜应祺那边的汤碗,继续喝完剩下的汤,道一句“饱了”。
曹洄转头打量了杜应祺两眼,我有些紧张,因为杜应祺在承佑身边呆过。所幸杜应祺的脸太过狰狞,曹洄倒是又神色自如地夹菜吃饭,只是没有停止放过我,又给我夹了一筷子软兜。我生平最不爱吃的就是软兜,此刻风吟的轻笑声显得格外响亮:“中郎将,我这妹子最不爱吃的就是这道菜了。”曹洄正尴尬着,我吃下了软兜,看他道:“曹大人别是又把我看错成了什么妹妹。”
令月一言不发,也不曾看我一眼,陌生得仿佛如同从未见过,也冲他冷笑一句:“中郎将果真热情。”曹洄道:“林姑娘有所不知,我那位妹妹最爱吃的就是软兜了,配上月羌的胡椒,那真叫一个香啊。”令月道:“我倒是不知道呢。”曹洄又道:“林姑娘刚到洛阳么?得空我请各位尝一尝洛阳正宗的水席,我们还可以投壶引乐,相逢一场嘛。”我挤出一个笑:“谢过大人这样客气。”众人都不怎么搭腔,曹洄兀自吃了几口,抬眼笑眯眯道:“六姑娘方才说,什么如此大胆?”令月道:“我的事,也是你能打听的?”曹洄掩去眼里的阴鸷,赔笑道:“不敢,不敢。”令月起身就要走,还不忘回头招呼我们几个:“你们不走?”
我们都没有吃饱,于是拐了几条街去吃牛肉面。杜应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把面条先端到了我跟前,这让令月微微发愣,杜应衡把另一碗面条递到她手上:“吃面,别看人家。”千重突然道:“曹洄是不是认得你?”他这话没个主体,不知是问我还是问令月,想不到令月却抢先承认了,我便不吭气,埋头吃面。任之凑近了一点,问道:“他为啥对咱们哥几个这么热情?”又推了推我:“看上我们小八回去做小老婆的?”
令月听了气道:“他也配?”任之无辜地眨眨眼,令月挫败一般地坐回去,道:“反正他不是什么好人,”又似若无其事的瞟了一眼风吟:“要不是有的人自以为是,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了。”我实在是不理解这里头有风吟什么事,风吟自然也生气道:“肖姑娘,麻烦您把话说清楚了,我怎么自以为是了?”令月眼中冰冷,面上却调笑道:“你急什么,我有指名道姓说是你吗?”我硬着头皮出来劝道:“别吵了!”杜应衡拉了令月坐到一边,我则是拖着风吟到面馆门口的树下站着,轻轻拍着她给她顺气。任之不怕死地在中间搀和道:“要我说,咱们是一伙的,杜二哥不是救了我们小八吗,回头你们无侠宫主动点,来提个亲什么的,我们盟主肯定同意这门婚事……”千重直接上去就给他后脑袋来一手。不知道杜应衡那边跟令月说了什么,只看她突然扑到杜应衡怀里,头深深地埋在他肩颈处。这下更尴尬了,任之悄悄道:“要不咱们先撤?”我点点头:“那我过去同人家打个招呼。”
我走到令月那边,轻轻拍了三下她的背:“肖姑娘,今日多有得罪,我替风吟姐姐向你赔个不是,你万万不要同她计较。”感觉令月的背部微僵,我说完就直接同千重离开了。
是夜,风吟说今日不同我一个房间睡了,我很高兴,巴不得她不跟我睡。她离开的早,我心里又捏着事,睡的也不是很安稳。自有守夜的和尚们打更路过,我一下子就清醒了。打开房门,夜风吹得我轻微咳嗽了两声,于是从房顶跳落下来一个人,杜应祺就那样一身黑衣带着个铁面具站在漆黑漆黑的夜色里。他七拐八拐的带着我绕着少林寺一大圈,然后就到了令月的房间。我推门而入,令月已然泡了茶在等我。
我心里感叹,到底是多年姐妹,纵使很久未见,和令月之间的默契是风吟远远赶不上的。
“小八。”她清凌凌的嗓音唤我,“你不必否认,你我现在都站在这里,我不是傻子。”她走进了点,我这才看到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点湿漉漉,“你知道宫里是怎么说的吗,她们说你性情大变,容颜受损,所以躲着不愿见人,加之受了三哥的刺激。”她突然抓住我的双臂,“承佑哥哥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一时觉得我的眼睛也有点潮,她抓得我有点疼,我轻轻挣脱她,揉了揉眼睛:“他死不死,史书不是早该记载了吗?”令月摇头:“陛下只是让史官记载平阳王下落不明,也不曾建什么衣冠冢。”我心里有些讶异,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问她:“你有什么别的话想问的吗?”她道:“我长话短说。有一些细枝末节的我已经问过了应祺,当年我是在大仙寺外救的他,我听他说,你醒来是在大监寺,我很想问你,当时发生了什么。”我有些茫然,她并未给我回复的机会,继续道:“当日我见过追杀杜应祺的,是曹家的人。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你一时半会说不明白不要紧,但是曹洄已非当日,你要小心。”
她的眼里带着一点点期盼和小心。我知道她非常希望我能跟她说些什么,但此刻我依旧选择了沉默,也许是多年未见的生疏,也许是刻意逃避的戒备。突然她叹了一句:“我万万不曾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其实我对她这些年的生活也有一点好奇,尤其是她和杜应衡这一段。但不等我开口,外面已经有一点人声躁动了,杜应祺迅速推门进来,冲令月道:“有事情,我看到许多人都往藏经阁的方向去了。”令月疑惑道:“藏经阁?”又瞬间大惊失色重复道:“藏经阁!衡哥在那里!”
她不等我俩做出反应就冲出了房门,我俩对视一眼,准备跟上去看看,杜应祺拦我:“此时人多,小姐从郡主房间出去必定会被人看到。”我以为然,于是他带着我从后面跳窗出去,人家轻飘飘的一下子就越过去了,我脚滑,直接是从窗台上滑下去的,落地也没站稳,直接一头撞进他怀里。杜应祺身子僵了僵,我脚板心有点震得疼,一时之间手忙脚乱地抓着他站起来,他闷哼了一声,我以为是哪里抓疼他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等我站稳了匆忙带着我赶去藏经阁。走着走着我才突然想起来,方才,好像,是不小心,抓到了他手臂上有伤口的地方……
藏经阁竟然灯火通明!角角落落的蜡烛一个不落全都被点燃,整个大殿被烛光映射一种刻意制造出来的透亮,很多门派的小弟子们都在门外议论纷纷,我之前在门外看不到令月的身影,差点儿进不来,还是杜应祺上前拨了拨那些人,于是他们又让出来一条道儿给我们过去。此刻里头乌泱泱的站了一堆,我们俩站在门边上,看到了最里头的释宏均方丈、关景堂盟主、千重、风吟、任之……令月则是陪着杜应衡站在另外一边,两人的背影看起来孤零零的。
正中央的空地上竟出现好大的一个地洞,方丈老和尚围着那个洞绕了一圈又一圈,他还一言不发呢,他旁边的一个麻杆瘦的弟子倒是心疼起来:“藏经阁的地可是用楠木铺的呢,这上好的金丝楠木,如何补救啊!”令月狠剜一眼:“什么东西就金丝楠木了,我怎么瞧着就像是普通的烂木头呢。”老和尚禅杖往地下一震:“都住口!这是讨论楠木真假的时候吗?”令月较真了,从那破洞口用手抠抠捡捡的,又凑到鼻尖闻了闻,于是冷笑一声,捧着一把木粉洋洋洒洒地抛在那计较的和尚面前:“这叫金丝楠木?”
虽然我看不懂木头,但我好歹也知道在前朝,金丝楠木是给帝王、皇族、重臣等做棺椁用的,就算长久泡水腐烂,也不至于就烂成一堆木粉,再说了——“给人打造棺材板都不够用的呢,少林寺拿来铺地,你们当和尚的竟这般有钱。”令月嘲讽的甚合我意。
关景堂道:“《六诛》就存放在这下面?”我悄悄拉了拉风吟的袖子问:“什么六诛?”风吟悄声道:“诛邪、诛恶、诛魅、诛心、诛人、诛天——乃邪功《六诛》。”不等我继续问,那头关景堂已然道:“既说是无侠宫的弟子盗书,那请问方丈,是何人发现的?”便看一群小和尚站出来,估计能有七八个,长最高的那个双手合十道:“回盟主,我等师兄弟路过藏经阁,听得内里传来巨响,这才推门进去一看,便只有杜施主一人在此了。”关景堂便问:“除却你们一群,谁是第二个进来的?”小和尚手指令月道:“这位女施主。”
令月气的柳眉倒竖:“什么巨响……”关景堂重重咳嗽一声打断她,小和尚继续道:“若严谨来说,我等先是听到了巨响,便往藏经阁赶去,快要到门口的时候,正看到了这位女施主匆匆忙忙闯进去,我们师兄弟跟在后头进殿,便只有女施主同杜施主两人了。”关景堂点一点头,转向杜应衡:“你深夜来此又是为何事呢?”令月急忙道:“今日下午,我看见杜大哥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上书二更过后约他在此相见。”关景堂又问:“那么你等见到了此人吗?”令月道:“没有。”释宏均老方丈便道:“怎么来来回回都是女施主在说话,杜施主自己应当说两句才是。”
杜应衡抬起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睨了一眼老和尚。
风吟站在千重身边一直歪着脑袋看着,突然扶着千重的肩膀跳起来,再重重地落在地上,藏经阁内响起一声清脆的落地声,短暂,却夹杂着一丝木头老化的沉闷,声响不是很大,然后风吟跺跺脚,挪了地方,她跳起的地方看不出什么变化。风吟笑着看向刚才说话的小和尚:“小和尚耳朵挺好使。”众人开始有些窃窃私语不是能理解风吟的举动,关景堂却想了想,突然道:“是了,已过三更,夜深人静的,藏经阁也不是多偏僻的地方,若能将地板砸出个洞,只怕半个少林寺都能听见点声响了——老夫并未曾听到。”他用手指了指小和尚:“可见这小和尚诓人了。”
小和尚到底年轻,表情瞬间慌乱起来。有一旁的好事者附和道:“盟主说的不错,我兄弟二人正在不远处消食夜谈,没听见什么声响。”小和尚涨红了脸,指着他身后的师兄弟们道:“师哥们都能作证的。”
丰山派掌门赵锡文是个火爆脾气,听得如此不耐烦道:“作证什么作证,你几个便趁着现在大家伙都在,再跳个窟窿出来?”释宏均道:“赵掌门何必同孩子置气?不管这窟窿是谁弄的,藏经阁地下为存放《六诛》之地,少林寺上下担不起丢失邪功的罪责。”赵锡文道:“这就奇了,未曾下去检查过,方丈出口就是丢失邪功,方丈怎知邪功丢失了?”老和尚道:“依赵掌门的意思,贼人何以在藏经阁搞出个窟窿呢?”赵掌门眼睛一瞪,于是关景堂道:“都别讲了。”他安排千重同任之,再加一个少林寺的和尚同一个萧山派的大弟子一起下去查看,没一会儿就看四个人面色凝重的上来——《六诛》果然是被盗了。
千重道:“果真是好本事,那么大的一个石头,硬是扛走了。”我十分不解,但眼下也没法问。
方丈老和尚闭了闭眼,握了握他的禅杖,看来是忍了又忍,方道:“此事重大,少林寺上下皆有罪,老衲不敢推诿,但求盟主将偷盗之人抓获,还武林一个平安。”关景堂道:“自然,我也有话要问一问杜应衡。”杜应衡却突然开口道:“不用问了,是我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