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4(2 / 2)纾月首页

曹洄脸色都绿了,登时就要冲过来,伊诺迪掏出他那把紫扇子“唰”一下展开,挡着脸就飞上了树,又在树与树之间施展轻功,跑的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留我趴在地上傻眼。

我苦着脸,叫都叫不出声来,这一掌后知后觉的着实有点疼。

曹洄没追他,而是走过来把我扶起,关切道:“姑娘,你伤着没有?”我摇摇头,欠身谢过,抬起头时正好撞上曹洄探究的眼神,他的眼睛里一片幽深,是和他说话温温和和的语气截然不同的疑虑。我自然是不畏惧这目光的,直接坦然迎对。良久,他收起目光,冲我微微笑道:“唐突了,姑娘长得特别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想一想,一般姑娘被别人这种充满着狐疑目光打量半天是个什么反应?

“中郎将客气了。”我从善如流道。

曹洄大概也听出了我语气中的疏离,笑道:“太晚了,我送姑娘回去吧。”说着便递过来他的手要牵我。

我看着那只手,手心朝上,中间还有一颗痣,突然恍神了。

脑海中却想起从前也有一个小姑娘,站在高高的楼台上,面带泪珠,楼台下的小少年伸出手,要拉她下来,小姑娘带着哭腔道害怕,小少年说公主妹妹放心,我拉着你。然后小姑娘拉着他的手跳进小少年的怀里,仔细看他的手心,笑说这里为什么有一颗痣,小少年回道,代表心里只有一个公主妹妹。

啧,我头皮发麻。

曹洄见我没有伸手的意思,就收回了手,径自往前带路。

我心里想着那小姑娘和小少年,一边走一边偷偷的打量他。一别数年,曹洄的侧脸棱角分明了许多,也有了淡淡的胡须,看起来整个人坚毅了许多。明明还是比年少时略为放大的眉眼,只是多年不见,我确实对他产生了巨大的陌生感。这些年,曹洄、曹家又是怎么过来的呢?

想到这儿又不免想自嘲,怎么过来的都不要紧,因为和我委实没什么关系。

曹洄似乎感受到我的目光,并未停下脚步,而是自顾自地同我说话:“这些年,你一定过的很苦罢。我一直在找你,公主妹妹。”我并未搭理,毕竟我是个“长得像他故人的姑娘”,我是天下盟的林小八。他又道:“三皇子殿下在哪里?”

果然开口没两句就得往承佑身上扯,我停住脚步,学着风吟打量疯子的眼神看向他的背影。他见我不走了,回身就看到我一脸看神经病的样子看他,又轻笑道:“抱歉,姑娘你长得真的很像她。”

于是我两人继续走,但谁能阻止曹洄讲话?没有人,这种对话持续进行。

曹洄问:“敢问姑娘芳名?”

我回:“林小八。”

他顿了顿,道:“可是排行第八?”

我大方承认道:“是,天下盟的兄弟姐妹里,我排行第八。”

说来也巧,之前我们几个在金陵呆着的时候,喝酒喝上了头,任之就起哄大家排了个名,按着生辰大小硬是分了个高低,老大林千重,老三乃大香主姜景,老四是二堂主谢任之,老五是二香主孙鸿,老六是姜景的夫人、关容氏的前贴身侍女萤遥,老七是风吟,而老八正是本小八我。没有老二,因为姜景不愿意当老二,说这不是个好词。至于我,他们连我生辰都没打听过,只说看着就我最小,我就是老八。

曹洄可能对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又问:“小八姑娘以前家住哪里?如何进了天下盟呢?”

我回:“住金陵栖霞,家中父母双亡,天下盟的关夫人收我为义女。”

曹洄问:“小八姑娘可许亲了么?”

我站住,冷冷地看着他:“大人想问什么?”

他抬眼看我,眼里的一片深情竟让我一时间愣住,但毕竟是太久未见的人,本能的疏离让我很快恢复清明,只是曹洄并未清醒,看起来似乎还沉浸在他的公主妹妹里,眼看着他抬起手就要摸我的脸,我躲了一下没躲掉,他摸脸摸得我一身鸡皮疙瘩,脸上却只能摆出一副惊慌失措的白兔受惊样,曹洄愈加放肆,简直整个人都想要靠过来……

“嗖”一声,一支冷箭从我们中间分过,牢牢钉在一边的树干上,只留箭尾颤颤晃晃地摆动。

曹洄眼风霎时凌厉,丢下我抽出箭就往前方的黑暗中冲过去。

又留我在原地!我气的想跳脚骂人,冷静下来后开始走到树边打量起这支箭。

杨木杆,青铜簇,箭尾插着三根染着红色绿色边的羽毛,西镜人射箭的本事虽然不错,但造箭的本事几十年如一日的差。我才和西镜人的王太子见过面,这箭绝对不会是西镜人射来的,这一招嫁祸用的非蠢即坏,并且这箭射的又毒又刁钻,摆明了就是没想射中我或是曹洄,我二人之间这样小的空隙都能射过去,这是在炫百步穿杨?可惜了我那弹弓叫风吟扔了,不然我还能给射箭的展示展示什么叫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想明白了这箭的来头,我又打量了一下周围。曹洄也不知道给我领了条什么路,两旁竟阴森森的竖立着不少墓碑,一眼看过去全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坟包,再远一点的坟包还泛着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暗月幽光下愈加阴森森的,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饶是我再大胆,也不免有些发抖。定了定神,便沿着下山的方向走。四下里空无一人,除了风声,便只有我鞋底偶尔发出一点摩挲声,风刮过树梢,刮过坟头,带起一阵微微的腐臭味。这腐臭味不是别的,正是尸首腐烂的那种味,这下我是真的有些害怕了,不由站住,往左边一看,远远的有一处坑,似乎是个新坟,旁边还摆着没有下葬的棺材,棺材盖子都是开着的。

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所以我径自往前走了。

听得棺材发出了一阵翻腾声,我往那看了一眼,从棺材里竟爬出来一个……一个人?!

我惊得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倒不是惊讶棺材里爬出个活人,而是那身形,左边肩头还插着三根箭羽,像极了承佑。但是我很快又冷静下来,因为承佑不可能在这里。

不等这边的棺材活人有什么后续动作,四下里飘起了阵阵烟气,我一闻,这不是和惠懿师傅烧秸秆的味道一模一样吗?还好,除了眼睛有些疼以外,不用担心这是个什么迷烟。只是看这阵仗,我与曹洄分开恐怕也就一炷香不到的时间,竟能设出这样大的阵仗,实属不易。

突然感觉身后的风声一阵急速的摩擦声,我下意识的蹲下身子,一枚飞箭从我的脑袋上方擦了过去,风吟给我戴的绒花都被蹭掉了。我也顾不上了,急忙就想找个粗壮一点的树干躲着,只见又一枚箭射过来,然后我就突然被树上下来的一个人抓起来拎到了一颗老榆树后面。

这人包着一身黑,身形高大,还带着个蒙住半张脸的铁皮面具,我还没开口,他先捂住了我的口鼻,随即扔出了几颗霹雳弹,噼里啪啦跟炸鞭炮似的,火光带起更大的迷烟。我眼睛委实被烟熏得疼得厉害,眼泪水都不受控制地流。这黑衣人看我眨巴眨巴眼的模样,又从他身上撕了一条黑布,给我擦了擦脸,泪水和汗水打湿了黑布,再蒙到我眼睛上。得,这一下弄得我眼睛更疼了。

这几颗霹雳弹过后,我听见了一片箭羽的声音。我没法看,只能随着黑衣人的动作来回移动躲避,我甚至都能听到箭羽射在树干里的声音。

箭羽声停了后,便是一群脚步声,愈来愈近,黑衣人让我双手抱着树坐下,我就闻不到他的气味了,随后便是兵甲碰撞声和阵阵惨呼。好久没有这样刀光剑影的时候了,我感觉自己的耳朵都不大灵光。黑衣人仿佛是受了点伤,我听见他外袍被划破的布料撕裂的声音,然后他闷哼了一声,这让我有点担心。

良久,我听不到打斗声了,他在我身边坐下,然后解开了我眼睛上的布条。

我眯着眼睛眨了眨,有些看不清,他轻笑了一下,然后好像拿了个什么布帕手绢之类的给我擦了擦眼睛。一股淡淡的、熟悉的玉兰香飘过鼻尖,正是同封印逛香粉铺子时买的那个玉兰香的味道,我自从买回来还没用过呢。

这下我看清了。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无疑了,头发毛躁得仿佛是从丐帮那群人里出来的,铁皮面具泛着清冷的光,但也没遮住他那双黝黑深邃的眼眸,脸上斑斑驳驳的又是新鲜的血迹又是陈年的疤痕,嘴唇也有些干裂,还有一些白色凸起的嘴皮,看着挺狰狞的一张脸。

我又打量他全身,坐着都比我半个头高,腿长的都不能像我一样盘着坐,身后背着个箭袋,里面还有一把箭,我差点以为之前射向我和曹洄的箭就是这位老兄的手笔。

我觉得我和这位老兄可能是个旧相识,按今晚伊诺迪与曹洄出现的顺序来说,这可能性又增大了几分。我还在等他开口问“承佑”开头的话题,没想到他突然就把我摁倒在了地上。

以前风吟同我们探讨论男子的修养时曾经说过,慌乱时分仍然能做到礼节不乱的,要么他是慌乱的主导者已经看穿了一切,要么他是个尾生抱柱式的呆子。此刻这个呆子就和我依然保持着大概两个拳头的距离,那箭就直嗖嗖地穿进了他的胳膊。他另一边的胳膊因为疼痛而变得僵硬颤抖,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大颗大颗的汗珠顺着他的脸砸到了我脸上,可这大兄弟硬是一言不发,而是用他没有受伤的胳膊用力撑地,把身子挪向一边,我坐了起来。小路的对面和小路上铺了五六个人的尸体,那始作俑者正是之前打斗者的漏网之鱼,此刻拖着腿一瘸一拐的在逃亡的路上。

怒火在心里蔓延,我问道:“有弓吗?”

他道:“杀不得,那人是曹中郎将身边的禁武都尉。”

我瞧了他一眼,不想和这呆子废话,眼看那个逃跑的就要跑远了,抓过他的箭就想空手当投壶一样的射,他这才无奈道:“在你左边的两棵树后。”

我点一点头,过去一看,果然有一把弓。正拉开弓弦,那都尉回头瞧了我一眼,登时回身没命地跑得更快,我冷笑了一下,两支箭羽一左一右地偏着射开了。都尉耳朵虽灵,听得到身后的风声就想跑偏了躲着,却架不住两支箭已然禁锢好了他上黄泉的路。

检查他死透了,我踹了尸体一脚,冷笑道:“什么禁武都尉,杀的就是你。”这才摸着手里的弓慢慢走回去。

呆子已经给他自己的胳膊包扎好了,眼巴巴的看着我轻轻松松地走回来坐下,我捡起呆子扔在地上的箭,杨木杆,青铜簇,箭尾插着三根染着红色绿色边的羽毛。我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不由得笑出声来。

呆子问我笑什么,我哀叹道:“人心难测啊。”曹洄这人,倒挺有意思,一方面我是他心心念念找了许多年的公主妹妹,一方面送我一套暗杀大礼。我对呆子莫名充满了信任,是以什么想法都同他念叨出来了。没想到呆子认真分析道:“曹洄是太子萧承乾的近臣,曹洄的亲妹妹又是太子良媛,我料想曹洄杀你定然不是他自己或是曹家的意思,此事八成又同萧承乾有关。”

这呆子还真是同我挺熟,竟一点不避讳地在这和我讨论这些“大逆不道”之言,他一眼就能认出曹洄,还能认出曹洄身边的禁武都尉,想来对太子一派十分熟悉,我眨了眨眼睛,扬声“啊”了一声。

呆子定定地看着我,我也定定地看着他,我总觉得这双眼睛在哪里见过。然后我伸手要去摘他的面具,他侧头躲了一躲,还是任着我摘了下来。这下呆子的一张脸就完完整整的暴露在我面前,他的一侧从眼部到耳朵边上是一大片的伤痕,那伤的样子有点像谢二堂主涮锅的猪脑子,尤其在眼部的地方,伤痕尤其触目惊心。我有点发怔,一时间没反应。

我应该认得这张脸,我也认得有这么一个伤的几乎面无完肤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