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3(1 / 2)纾月首页

京城有名楼笑春风,洛阳同样也有名楼醉清风,什么楼呢,自然是青楼。

千重铁青着脸跟在我和谢二堂主身后,任之领着我轻车熟路地上了二楼的包厢,装饰的相当精美,墙上甚至还挂了个白玉做的琵琶!桌上已然洋洋洒洒地摆了一片吃食,任之给我倒了一点酒:“尝尝看,这是醉清风有名的荔枝酒。”

荔枝金贵!我小心翼翼的尝了一口,发现甘甜冷冽,非常清甜可口,于是咕嘟咕嘟一口气把剩下的都喝了。

风吟责怪任之,任之道:“这酒可是特意为我留的。”千重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也没什么好胃口的,风吟看起来也不是很热络,谢任之自然也懒得热脸贴他俩冷屁股,再说还有个现成的吃吃喝喝正高兴的本小八我,于是我俩你一杯我一杯酒,你一口我一口菜,很是开心。

我吃的两腮通红,笑眯眯地拿着杯子冲任之喊道:“再给我倒一杯。”风吟没好气地把我手里的杯子夺下来,千重则是伸手拦住了谢任之。这时包厢外头,只听得厅堂里一阵欢呼起伏,我走到包厢的看台上凑热闹,原来是醉清风本场的压轴节目出场了。

只见从二楼中央下来一位怀抱琵琶的妇人,我们包厢隔得有些远,我不大看得清她的容貌,只听任之介绍这是醉清风琵琶技术最好的,还指导过风吟。但是当她坐下来开始调了调音的时候,我的脑海中却突然浮现出一个幼小的女孩子,她怀抱着琵琶,当她准备开始演奏的时候,突然有位年轻的女子打了她的手,斥责道:“为什么不先调音?”

我甩了甩脑袋。

我酒劲儿上来,昏昏欲睡,这琵琶弹得虽好,然而在我听来简直就是催眠的,再看一旁谢二堂主,早就小鸡啄米地点头了。我站起来摇摇晃晃道:“这曲不好,等我给你们弹。”

风吟端坐在原处,捏着杯子瞧我,看不出是个什么情绪,谢二堂主被我拎起来也没了睡意,我又摇摇晃晃地踩着个椅子准备去够墙上的琵琶,千重看不下去了,伸手递了给我。我坐在地上,煞有介事地旋了旋弦轴,千重好笑道:“少逞能了,你会琵琶吗?”

我倔强道:“我会的。”又盯着千重重复一遍:“我会的。”

风吟也道:“她会的。”

我把手覆上了琴弦,突然又有些迷茫,不知从何下手。我转过头来眼巴巴地望着风吟。谢任之响亮嘲笑一声:“你会个鬼。”

风吟叹了口气,也坐到地上,从我手中接过琵琶,给我示范:“瞧好了,这宫商角徵羽五个音儿我给你弹出来了,你自己再看看。”

我笑眯眯地又接回去,风吟就是贴心,我真是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摸过了。

弹个啥好呢?我想了想,什么名曲儿都不太能想的起来,但是脑海中却有一个断断续续的调调一直回响,我说不上来那是个什么曲子,也不像是只有琵琶一种乐器,既然我只能想到这么一个调子,那我就弹出来先敷衍敷衍他们三个好了。

我是这样想的,手上也这样拨出去了,风吟的脸色明显就不太对了,千重和任之倒还是正常吃惊的表情,尤其任之,那酒壶都拿歪了,金贵的荔枝酒顺着壶嘴就洒在他衣摆了。我越弹也越觉得不太对劲,按说我想不起来这是个什么曲子的,但是明显手比我的脑子记性好,拨弦的手就没停过,可曲调却让我觉得十分陌生,又让我觉得心头空落。我想起来以前在妙云庵陪惠懿师太抄佛经,有时候盯着一个字盯久了,都认不得这是个什么字,但是你心里确实是晓得这是个什么字的。

很明显,现在这个曲子就仿佛是那个熟悉到陌生的字。

酒太上头,后来手就越来越不听使唤了,我也就放下了琵琶,笑嘻嘻地看已然听痴了的他们三个。

风吟一个“你”字还在口中,这边包厢外头已然热闹起来。千重回神过来推门出去一看,说是那弹琵琶的妇人上楼找人来了,我爬起来一看楼下,果然大厅中央只留了把空椅子。

只听那妇人道:“民妇弹着弹着仿佛从二楼听到了一曲琵琶声儿,原来是有同行在此,民妇特来拜见,不知是哪位女公子?”

任之傻乎乎道:“她怎么知道弹琵琶的是个女公子?”

风吟没有理睬任之,正想带着我推门出去见人,只看到隔壁包间出来个女子,盈盈行礼:“小女子不才,献丑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十全楼的肖姑娘,她说她叫啥来着……

“小月姑娘。”风吟冷笑着喊了一声。

唔,风吟磨牙了,风吟要发火了。我往千重身后躲了躲,免得到时候殃及本无辜我。

那妇人与小月见了面,还未开口,只听风吟道:“我竟不知道,你还会琵琶呢?”

我悄悄地探出半张脸看戏,只看小月姑娘扬起脸,傲然道:“我会不会琵琶,也不是你说了算的,不信你问问她,我会还是不会呢?”

仿佛是杜应衡的声音传来:“你做什么?”小月回道:“你少管我。”

妇人的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上前回礼道:“原来是六姑娘,我眼花,不知道六姑娘在这儿。”她又转头看向风吟:“风吟姑娘莫恼,六姑娘原是会的。”

小月口鼻中发出一阵轻哼,便不再看我们,转头就走。风吟跺脚道:“姑姑,她才不会琵琶呢,明明是……”

妇人便打断道:“如果连六姑娘都不会,那么这世上也没几个人会了。”

小月离去的身形一顿,黯然道:“很快,这曲子就会失传了。”

众人瞧热闹的心被这两位的冷水泼了个拔凉,当下也就散了,各回各的包厢吃酒,妇人也同风吟告辞离开。我们又回到房间坐下,风吟依旧在气头上,说什么她和弹琵琶的这位姑姑相识那么多年了,从来没见她让她吃亏,如今来了个不知什么来历的狗头猫脸六姑娘,轻飘飘几句话就占了我的风光。

原来这就是指点过风吟琵琶的那位姑姑,她看起来好像和小月姑娘颇为熟稔啊。其实我倒是觉得谁占了谁的风头不要紧,只是风吟咽不下这口气,任之同我咬耳朵,大概就是说风吟可是武林数一数二的美人,那都是众星捧月的,这一下吃了亏,怕是以后要和肖姑娘结大梁子。

天下盟八卦头子谢任之话锋一转,继续咬耳朵,说这肖姑娘有点意思,以前他也听过“你做什么”“你少管我”这样的话,都是小月姑娘追着杜应衡说的,没想到这回竟然掉了个个儿,谢二堂主觉得非常新鲜,能让无侠宫的二号杀手吃瘪的,他谢任之还没见过几个。

风吟听见了,一个白眼翻上天。

这种生气的心情一直持续到睡前,我本来就和风吟一个房间继续睡的,但是晚上酒喝的多了肚子又很难受,等我洗漱完回来发现千重也在我们房间,仿佛是在和风吟说悄悄话,我本来不想听的,可是耳朵却很灵光,我听到风吟说:“你听小八今天弹的曲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曲子吗?”

这让我十分好奇,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于是我堂堂正正的对着我们房间门口,席地而坐,堂堂正正地听起了壁角。

果然千重说:“什么曲子?我不知道。”

风吟道:“那是显宁七年,当今皇上的千秋节,万国来朝时在夜宴大典上的曲子,叫山河清平。”

千重说:“显宁七年?显宁七年你不过才十四岁,这样大的庆典你如何进得去的?你又怎会知道这样的曲子?”

风吟道:“我自然是没有听过,这曲子我不过才听过两遍,一遍是崔姑姑,一遍是小八。这曲子当时令万国使臣十分心动,直言奏出了我泱泱大国的风范。”千重打断道:“我听起来不过尔尔。”

风吟道:“那是你没听过完整的。听说当时宫乐司所有的器乐坊都被调动了,很是磅礴呢。”

千重道:“依你这样说,小八又如何会弹这个曲子呢?”

风吟含糊道:“这不是重点,可恨那个肖小月,抢了我小八的风头,要不是她从中作梗,如今……崔姑姑竟也不相信我,真是太讨厌了。”

千重没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又重复问了一遍。风吟道:“也许小八从前在宫乐司呆过,就会练过啊。”

我不禁好笑,我怎么会在宫乐司呆过?但这不禁让我更加疑惑,我为什么会弹这个曲子?

耿直的千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感觉不是这样。”

风吟怒道:“林千重!你是不是来气我的?”

于是千重好言软语地哄她,我不好再听下去,只能默默地寻个地方呆着。风吟还在生气,我觉得她今晚见了我估计会一直想着这事儿,然后就一直生气……噫,我不想跟她睡一间了。我拐进千重和任之的房间,谢二堂主正在打坐练功,我沉闷地问他今晚能不能睡地上,我睡床上,我俩睡一间。谢任之冲我眨了眨眼睛,和蔼道:“不行。”

“任之哥哥……”

谢二堂主十分干脆利落地把我轰出去,隔着门温柔道:“真不行。”

无处可去,我选择坐在十全楼门口发呆。

仿佛有这样一个画面,两个男孩子和两个女孩子,在一处漂亮的花园里结伴演奏,男孩子是羯鼓和筚篥,女孩子是箜篌与琵琶。我看到演琵琶的那个女孩子,我感觉那是我。又突然,我发现自己站在了高台中央,四周灯火辉煌,人影瞳瞳,我看不清别人的脸,只看到我们四个一如像在花园里练习那样,共同演奏。高台之下,有数不清的乐人,或与我们同样的器乐,或是别的器乐,箜篌温柔,琵琶婉转,羯鼓磅礴,筚篥悠远,一曲尽现盛世繁华,海晏河清。

演奏之后,我听见山呼万岁,看见众人皆跪拜行礼,而正对着我们的亭台上,盛装华服的女子举杯,朗声道:“昆山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我今日才算知道,什么是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了。”

我转头想看清身边三个伙伴的样貌,奈何却只和弹箜篌的小姑娘挨得最近,她站起身来想走到我面前,我抬头,看到了她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