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镜面不知什么时候磕碎了,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加上我那时身量小躬着背,照进镜子里可不就像坐着。
我喜笑颜开,复又将手伸向那本泛黄的作业本。
现在想来奇怪,整个房间空荡荡,明显已经清理过。又怎么会单留下一架梳妆台,和一张红漆雕花的靠背椅?
我将镜子放倒,拉开椅子坐下。翻开手里的作业本,满页工整漂亮的铅笔字,可惜因为岁月侵蚀,字体已经有些模糊消散。
整页篇幅均以日记格式。
日记起笔于1958年6月12日,落款舒淇。
日记中提到,她出生增城上过私塾,家里做皮毡生意。灾年为避兵祸变卖家产,欲远渡重洋。
她在路上不幸与父兄走失,几经辗转被人牙子卖予这家为媳。
零零散散三十七页,含着恨透着血。
如泣如诉,读到最后我几乎不忍卒读。很难想像,从家人捧在手心的掌上明珠,到操持家务历经沧桑的白发老媪,这63年是怎么熬出来的。
当我将发潮的作业本放回抽屉,正要离开时。突然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就像蟑螂窜进衣服浑身毛毛的。
桌上的镜子什么时候立起来了?我感觉奇怪,我记得我是将镜子放倒了的。
而且……
我猛的回头,格子窗下的实木床上,除了那床又黑又黄的褥子,什么都没有。
是谁在那里装神弄鬼?我生气的走过去掀开褥子,一窝刚出生,还没来得及睁眼的粉皮油老鼠,吱呀乱叫声四散爬开。
我不禁皱眉,这都什么跟什么?
真是晕了头了,也学着乡野愚夫疑神疑鬼。
扭头正好和颗从门缝里探出来的脑袋四目相对,抬步的脚绊了一下,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门打开,我的同学刘杰和何避水你推我我推你,尴尬的冲我笑。
最后还是何避水,咬牙站了出来:“你别多想,我们就是来找你玩。看你往这里头钻,还以为有什么宝贝。”
“呸呸呸,这穷地方是能出宝贝的吗?就是有,谁家不是藏着掖着,生怕人知道。”刘杰赶紧打短嘴。
何避水撇嘴耸了耸肩。我拍拍屁股不发一言,刚要从他们旁边经过,刘杰掐住我肩膀将我推到门上,鼻孔朝天质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早就厌倦了和他们私混的日子,推开他的手冷冷道:“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玩也玩过闹也闹过,是时候和过去一刀两断。
刘杰似乎被我出乎意料的反应整懵了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跟班何避水倒是不客气,撸起袖子就要来揍我。
别看他架势摆得像那么回样子。他老子坐过牢,家里管得严得很,殴打同学被他娘老子知道,不抽断两条皮带,躺个十天半个月,放不了手。
我目光越过他,看向桌子上隐在阴影里的蓝色塑料镜。看得久了,镜子里竟真像坐着个伛偻着背的老太婆。头发全白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枣红双襟的袄子坐在红漆雕花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