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严安啊,”
男人耳廓边的骨传导耳机灯光明灭,
“别太过伤心了,马萱病成这样,救不回来又不是你的责任。
老兽医那里,虽然以次充好的事情是家常便饭,但至少他让马萱平平安安的走了。”
严安从兜里掏出一瓶易拉罐汽水,单手开罐,倒进嘴里。
“伤心倒是没有。我在想,那只铁公鸡看在死者为大的面上,总得帮我装个骨灰盒吧。”
骨传导耳机闪烁。“这可不一定喽。”
男人把喝完的易拉罐捏扁,扔到水沟里,
“去看看再说,还有六百点呢。”
“你也醒了快一年了,虽说洞天相接处不知道什么原理改造了你,让你没那么轻易被辐射影响,但毕竟还没达到水火不侵的地步。
好歹给你自己攒点儿吧,一点药不吃,最后万一真得病找老兽医那个家伙换义体,他不得狠狠地宰你一把?”
“行了,乌鸦嘴,能不能说点好听点的!”
“哟嗬,有人急了………”
十一区,甲三场,黑水街。
老兽医坊。
几乎没有任何标记,锈迹斑斑的卷帘铁门半掩着,氚管荧光灯组成的医馆标识靠在门口的垃圾旁。
如果不是有人介绍或是熟客,几乎没人知道,这里还有一间赛博医馆。
严安在门口磕了磕脚上的泥,在卷帘门侧有规律地敲点了几下。
只听“咣“地一声,卷帘门“咯吱咯吱“地卷起同时,门后气闸应声而开。一道防爆门重重地解锁。
严安拉开门,轻轻跨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半地穴式的,防空洞般的大厅。
一个佝偻着腰,半秃脑袋上被各种医学插件塞得满满当当的小老头正坐在一台无影灯下,为一个拾荒者做置换手术。
“帮你整了。”
老竹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
“在我这花了这么多信用点,总得给老客户一点优惠嘛。“
这么说着,手却一点都不慢,向大票伸去。
“多谢。”
严安却是比他更快,手指传动间已经把钱重新塞回了兜里。
老竹干笑一声,装作掸了掸桌面的灰,把手不动声色地转向角落的桌子:
“骨灰盒子在那里。”
严安跟着看去。
一个不锈钢盒,装着名为“马萱“的流莺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无机质。
盒子上连铭文也没有,和在这钢铁森林里无数朝生暮死的蝼蚁一样,什么也留不下。
严安捧起骨灰盒,向手术台边的义体医生致意,然后缓缓走出大门。
“她到底是你谁啊?不会是你以前的老相好吧?
看她落到这样的境地,良心发现,陪她走完最后
一段?”
老竹一边放下止血钳,在洗手的间隙很猥琐地笑着问。
严安懒得回他,径直走出卷帘门。
老竹耸耸肩,降下卷帘门和气间门,继续做他的手术。
严安捧着骨灰盒,沿着曲折的小巷走着。
雨水从防水布上淌下,流到不锈钢盒盒盖的凹陷处,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水坑,晃呀晃呀。
其实陆地上根本没有什么地方来安置这个骨灰盒。
外城的公墓租金不菲,
内城连进都进不去;
扔在十一区和叫人来收破烂设什么两样。
如果埋去荒原?不好意思,过两天,要么是被异兽叼回巢穴装饰,要么便是成为某个荒原人的饭盒。
严安穿街过巷,来到甲三场的海滩上。
带有辐射的海水卷起浑浊的浪花,或轻或重地拍打在沙滩和礁石上。
严安坐在一个垃圾堆顶上,抱着盒子,望向闪着月光和霓虹的海面发呆。
“你救不了这片区域所有人。
不是嘲讽你,目前,或着很长一段时间,咱们都做不到。救的了一个马萱,还有千万个王萱,李萱,杨萱……”
一阵沉默。
“至少,先把答应这位的事完成了。”
严安直起身,捧起不锈钢盒,从垃圾堆上跃步而下,走向海滩。
“这儿。一年前,就是在这儿,你们把我捞起来的吧,苔花?”
“差不多是这里。”
苔花思考了一会儿,在电磁波里点了点头。
严安在原地蹲下,把盒子放进浪花里,看着它随着退潮的海波向外飘去。
“她和我说,不想埋在这个吃人的鬼地方,宁愿落到大海里去,安静。“
“喂喂。你这语气!
要不是我亲自指挥着把你捞上来的,我真会觉得那个义体置换魔说的可能是事实。“
“行了,别拿死人开玩笑。”
严安站起来,叉着腰,望向骨灰盒后方升至半空的与月亮。
“在垃圾堆待了也快一年了,感觉做了很多,又感觉什么都没有做。
你说得对,我送得了一个马萱,还有千个万个马萱。我救不过来。现在站在这儿,只是虚假地满足自己的一颗圣母心罢了。
跟再睡两百年没什么区别。”
“终于想明白啦?这一年,教你这个两百年前的老古董怎么活着不说,还得让你这颗老脑袋瓜子适应半天。
怎么,开悟啦,想好加入我们了没?“
严安略带戏谑地讲道。
“你觉得呢?”原野挑了挑眉,反问道。
“还能怎样,没有想好呗。”
苔花满不在乎地讲。
“正常,反正组织说,不管你们怎么个态度,只要苏醒后没有去给执政府和财团做狗,就和你们一直保持联络。“
“华亭还有别的‘蛹’??”
严安敏锐地发问。
“目前游离于我们和他们之外的,只有你一个。“
苔花回答,不知道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没事,先回去吧。”
严安紧了紧风衣,最后再看了一眼运处的不锈钢盒,回头走向昏暗的小巷。
海面上一个浪花打来,不锈钢盒没入水下,浮起,又沉下去,不见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辐射云层破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淡淡的月光照下来,把银色的光洒在海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