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移位之后,王与展画的动作更慢了,他一边打开卷轴,一边注意着单济的表情。此时的单济嘴巴都微微张开,不像他说话时候看不出张合,王与趁时说到:“单伯伯,您说这画您认识,是吗?”单济仍然目不转睛的盯着画,说道:“是的,这就是咱关县的一位先生的作品,她和我的师父是故交。她的画与别人不同,她画中之物都是有影子的,而且影子最妙。你看这画中的竹子,特别要看竹影。”一边说着单济竟然开始微微晃动脑袋,“稍微变点角度的看,竹影是会动的,引得你感觉到竹子是被风吹动的。师傅说过,这位前辈的画影子里藏着魂!可惜她被迫嫁人,没了心境后也不画画了。更可惜的是...哎,人也很快没了。”王与眨巴眨巴眼,又使劲瞪了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也没看出来什么影动、风动,还什么里边藏着魂,那不就是鬼画吗?想到这他打了个哆嗦,也可能是这间侧房太阴凉了。眼看单济已经生了情感,他决定再推一把:“那要是伯伯的师父看到这幅画,他应该...”说到这里,单济略微一怔,但很快嘴角浮出一丝微笑,道:“师父看见,就跟见了故人一样。”‘难就好办了!’王与心想,还担心你那过世的师父不喜欢呢!紧接着王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幅画即将展尽,却停了下来,单济催促道:“打开呀,快!”没想到王与却对着单济用力一鞠躬,用严肃中带着一丝愧疚的语气说道:“伯伯,对不起,我不该带这幅画过来!打开的话我担心您老人家和您师傅都难免心疼啊!”单济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然后自己伸手打开了剩下的卷轴,却看见画底部已经斑驳不堪,满是老鼠啃咬的破洞,尤其是底部那大片的竹影,也就是单济所说画魂所在之处。
“这...这...”单济手指有些颤抖,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一直重复着三个字:“可惜了,可惜了。”片刻之后,单济示意王与把画收起来,他又坐回到方桌旁边,看着门外不知道在对谁说话:“这画于我,无价之宝,不仅仅是那位先生的造诣、技法,还有我年轻时候的回忆,甚至有师父的妒忌,嘿。但这残画一张,画师也不出名,小子,你这笔买卖,怕是赔的一分不剩了。”王与迅速收完画卷稍稍弯腰站在单济侧前方说到:“伯伯,我并不是为了赚钱。”这句话倒是引得单济对他抬头另眼相看:“哦?你来找我不是为了要个鉴定?给你盖个‘保证’吗?”王与摇了摇头:“不是的,伯伯。我是想求您救救书画,不仅仅是这幅,光我收上来的,都不止一两张!”这当然是假话,他王与买了十二张,刚才这幅因为破损,在他的说服下是人家白送他的,其他十二幅都是完整的,要不他也不掏这个钱。单济盯着王与似乎看透了他,略带怒意的斥道:“难道你是让我给你补画?给你造假?!”这话一出,看王与的表情和踱步简直吓得要死,他急忙解释道:“不是不是!伯伯,那哪能啊!?哦对,你再看看这个!”说着他一大步跨到桌子对面拿起了第二幅画,噌的一下,一把就展开了,跟刚才那幅画一模一样,而且底部的残损也补好了。单济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还不是造假!”王与把画往桌子上一扔,就过去扶单济,却被单济一把甩开了手。“您别着急,我保证不是造假!您听我慢慢说,”王与一看老头儿真急了,赶忙解释道:“你老仔细看看,这张是印刷的,印刷品!谁造假用印刷机啊?!”这单济活了一大半辈子,今天算是让王与给弄迷糊了:“小王,你到底是要干什么呀?啊?”王与眼看情绪已到,事成一半,接下来这临门一脚,成败见分晓!他说道:
“单伯伯,我从来到您这儿就没说过假话,造假的事儿咱不会做,也不能做!我只有一个目的,救画!但救的不只是这一幅画,也不仅是我收的画,不仅是过去的画,还有未来的画!除了我收的画,还有多少张像这样的老前辈优秀的作品,被塞在一个落满灰的箱子里,早晚一天得被老鼠啃了!我想把这些画全收了,但我没钱,就算被别人收走也行,只要能保护好这些艺术品。但要卖出去,得先被人看到,挂到一个人家可能被十个人看到,挂到十个人家就可能被一千个人看到。但是哪有那么多有钱人,所以我就翻印!装裱好一点的,一张就卖二三十块,看的人多了大家就能慢慢接触到,发现这些艺术品!画就有人来收了,画值钱了,画师能赚到钱,画师就更多了!我知道,您这样的大艺术家,我这样投机倒把的做生意人没法儿比,但是您看看这些年,就是在关县和平川县合并之前,有多少关县的年轻人去平川做工,再这么下去,就没有几个人继承关县的艺术了。再也不会有‘出关之才’了!如果我不去收这幅画,她就全被老鼠啃了做窝了,我要是不补全、翻印,除了您,这世界上再不会有人知道那位画影藏魂的前辈了!您希望看到吗?您师父希望看到吗?”
这一通演说下来,王与口干舌燥,甚至感动了自己。单济看着这个情绪激昂的年轻人,一时间晃了神。他问道:“小王,你是要我怎么帮你?”王与眼神一亮,要不是还在单济的面前,他真想一拍大腿,在叫一声‘成了’!王与咽咽唾沫湿一下嗓子,接着说道:“伯伯,您知道的,咱们关县很多好的画家,大家是不知道的。可是人们都知道您的大名,我每张画只印有限的数量,但不管怎么样都只是印刷品。不过,只要您签了章,承认了画家的水平,保证了限量的价值,我就保证能卖得出去!刨去我买画、印刷、还有其他的成本,赚的钱也有限,但是可以继续买画,继续印刷,这样越来越得多画就能被我保护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就会喜欢书画!”单济却眯了眯眼看着桌子上那张补全翻印的画问到:“这画印的倒是挺真,不细看还以为是画的,是单文瑞给你补的吧?”王与心想‘还好单文瑞发现了这张画,我让你儿子补这张还不是为了让你看看,不是你故人的画怎么打动你。’但他却回答:“是的,我是求文瑞哥补全之后,我也想看看完整的是什么样。”“他也就这个水平了,不管换谁也补不出原画师自己的感悟。那像这样的破损的画呢?你准备怎么办?”王与说:“有损坏的话,咱们就不补全了,补的再好也不是原作。当然也要保存起来,将来兴许能办一个‘伤画展’。有缘人可以来欣赏,无缘的,那自然是无缘了。”听到这样的回答,单济非常欣慰的、甚至有些欣赏的看了看王与:“年纪轻轻,到有一份自然洒脱。小王,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对书画有这样的情感呢?”“保护和发扬传统文化,人人都有这个责任嘛。”王与说完之后,却听到单济轻哼一声,他晓得自己的这个理由难以让单济信服,索性再编一个吧:“其实...其实是因为我爷爷。他从小对书画热爱,却因为太穷,没办法做了一辈子农民。我小时候儿他就想让我学书画,可一生老实本分的他找遍了平川县,也没给我找到一个好老师...”,王与本想继续编下去,什么‘不想让爷爷的热爱没落啊’、什么‘就算没学过自己喜欢啊’,但他注意到说到找老师的时候,单济不自觉握紧了双拳。随即他听见单济喃喃道:“平川县本可以有一个好老师的...”王与问道:“伯伯,你说什么?”只是一瞬单济又恢复和蔼的目光,还带有些许的愧疚,道:“没什么,你准备好把复印品拿过来吧,我希望你能做成。”终于!王与的计划一步步终于实现了,虽有些小插曲,最后终于还是说服了单济。他只顾着傻乐了,都忘记回话了。单济看他,确实是发自肺腑的开心,天真的笑着:“你还有事儿吗?”王与听问才意识到自己的愣神:“没了,没了啊。”单济就一抬右手指向前方:“没事儿你走呗。”“哦。”这老头儿倒是真的直接,不浪费一分一秒啊。
王与轻躬了一下腰,转身正要准备出屋,单济却又发问说:“这些印刷品都卖出去了,那真迹自然会更值钱,”看着一时没有回身的王与,单济接着说道:“以后的路要考虑清楚啊,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