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内,公子清和魏文锦二人正站在一起,公子清还在时不时的和一旁郡主说些什么,言谈之间倒是颇为幽默风趣,引的魏文锦也是时不时的面露笑意。
瞧着孟东长前来,公子清也是面带微笑道:“孟兄!就等你了,刺史大人闻听郡主驾临舒州,已在刺史府摆下酒席,特邀我等一同前去。”
时下的政治环境较为宽松,尤其在南相和尹国之间,有不少尹国人在南相为官,也有着南相人去参加尹朝科举,一如张厘那般,同时两国朝廷对各自官员的一些私下来往也是持默许态度,从某种程度上也代表着两国邦交不错。而且舒州和云川相隔千里,自然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故而这舒州刺史宴请云川郡主也就仅仅是贵族之间的交好罢了。
孟东长闻言也是有些讶然,想不到这舒州刺史这么快就得到消息,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公子清派人通知的,孟东长也是拱手客气道:“不好意思,让两位久等了,昨夜贪杯不胜酒力,故而也就起晚了些。”孟东长面带恭谨微笑,一双眼睛却是直直看向公子清,眸子中深含的情绪恐怕只有他自己能够知道。
公子清哈哈笑道:“刺史大人特意嘱咐,一定要带上你这位《念奴娇》作者,这徐大人生平最好诗酒,今日孟兄可要当心了!”说完又转头朝向魏文锦说道:“郡主,那我等不如即刻启程如何?”
魏文锦微微颔首,又撇了一眼孟东长,眸子里也有些许情绪闪动,这舒州之行她隐隐感到背后能挖出来一些意外之喜,孟东长的能力毋庸置疑,若是自己愿意将一些消息透露给他,他想必可以帮忙分析出一些端倪,但她尚且不敢对孟东长完全交心,这不仅仅是出于信任的问题,最主要的原因是,孟东长这个人很难让人摸透心思,她能感觉到,孟东长行事有着不为人知的目的,自己身旁不过是他暂时的栖息之处而已。
于是一行三人,带上几名汪府家丁便向这刺史府而去,那名为十九的小轿夫此时换了衣服,已是一副小厮打扮,孟东长了解到,这种打扮在汪府家奴中已是上等,想来也是沾了这魏文锦的光。
舒州州城名为宜城,此处占据南北交通要道,历史上曾多次易主,南相对尹称臣之后,此处便一直归于南相管辖,但尹朝商人也有在此处开立坊市的权利,故而这舒州也算这两国文化交融之地,几人一路走来,身旁公子清也是殷勤的为二人介绍一些舒州地区的风土人情。
待几人来到刺史府门口,却发现这舒州刺史竟然站在门外亲自相迎,要知道郡主虽贵,但毕竟不是南相之爵,这舒州刺史这番做法,可谓给足了平川王府面子。
“闻安南郡主千里而来,下官有失远迎,万望郡主恕罪,恕罪!”
魏文锦闻言也是抬眼打量此人,这舒州刺史名为徐祺,倒是其貌不扬,一副五短身材,笑起来一双眼睛都要眯成一条缝,看起来颇有几分憨态可掬的感觉,但魏文锦知道此人既然能官至一方封疆大吏,必然不可寻常轻视之。
但魏文锦心头还是十分疑惑,此人的态度明显有些热情过了,要知道两人没有任何利益牵扯,更不是从属关系,他却自称下官,魏文锦眼角微颤,她掌控云川数年,经历远比寻常人家的女子丰富,像这种情况,一般来说都是有事相求。
“刺史大人公务繁忙,怎敢劳大人亲自迎接。”魏文锦虽想不到这徐祺能有何事求到自己头上,但面上也是未露疑色,拱手淡淡笑道,语气也是颇为客气。
“应该的,应该的,还请几位移步府内,在下已略备薄酒,还望几位不要嫌弃。”徐祺越发客气,语气殷勤到甚至让孟东长都感到些许肉麻。
刺史府规格极大,加上南相地处富饶,故而这刺史府建的可谓富丽堂皇,恐怕比之那平川王府,也是不遑多让,几人跟在这徐祺身后七拐八拐,穿过几道长廊,终于来到一处八角凉亭中,亭内摆着一方圆桌,上陈佳肴美酒列席,亭外是一片人工假湖,湖上碧波轻泛涟漪。
四人分四方落座,四人身份各异,有王公贵族,有封疆大吏,有商贾世家,只有孟东长可以说是身份最为低贱,但徐祺显然也得到了一些消息,并没有把这孟东长当做寻常少年。
“大人雅趣,想不到在这刺史府内还别有洞天。”魏文锦目光远眺,未曾转头就开口赞道,然而孟东长却捕捉到了此时背对另外两人的魏文锦此时眼里那一丝愠怒情绪,此等劳民伤财之举,魏文锦向来深恶痛绝。
似是察觉到了有人注视,魏文锦偏头与孟东长对视一眼,交换了一番神色,却见孟东长故作高深的点了点头,魏文锦当即无语,心中翻了个白眼,她算是明白了,这孟东长总是在时刻脑补着各种剧情,然后装作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也不知到底是和谁学的毛病。
却不知孟东长自来中天界的第一天就被卷入这种种风波,他已然把这里的生活当成了一出权谋大剧,所以每时每刻都在模仿那些权谋剧中的人物说话神态,生怕哪集自己因为这智商跟不上就下了线。
不过徐祺明显没有感到魏文锦话中情绪,全当魏文锦此话是在夸奖,自然是满面自得。
公子清也是从旁笑道:“刺史大人闻听郡主乃是女扮男装来我舒州,想必是不想声张,故而此番并没有邀请旁人入席,不知可否称意。”
“哪里,刺史大人有心了。”魏文锦闻言也是回以礼貌笑容。
几人又是一顿客气,待酒过三巡,徐祺也是抛出话题,说道:“下官听闻郡主对诗词研究颇深,这孟少侠也是此道翘楚,年方十八便能做出《念奴娇赤壁怀古》这等千古雄词,真教徐某汗颜啊!”
孟东长见说到自己身上,自然也是拿起酒杯笑道:“徐大人过誉了,大人日理万机,区区小技怎入大人法眼。”
今日的公子清显然有意活跃气氛,适时开口道:“既然几位都是风雅之人,不如我等今日再以诗为题,饮酒助兴如何?”
徐祺当即叫好,“好!就以诗为题,每人吟诗一首,若是作不出来,当自罚三杯!”
公子清趁热打铁说道:“既然以诗为题,自然要有所限制,孟少侠词风豪放,可见是胸怀天下之人,而如今我等身在南相,不如今日我等就以这南相为题如何?”
魏文锦闻言却是眉头皱起,这等题材,加上她和这舒州刺史的身份摆在这里,发挥不好的话可就有些敏感了。
“孟兄,既然刺史大人和汪公子都有此兴致,不如就由你起头如何?”魏文锦思索一二,开口朝着孟东长笑道。说话间再度朝孟东长递了一个眼神,孟东长则直接回以一个OK的手势,魏文锦和他相处已久,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同时也知道他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
却见孟东长缓缓起身,在八角亭内踱起步来,神情恹恹,一步一顿,看起来倒有几分文人模样,随着孟东长脚步停在栏边,目眺远处假山,口中随之吐出一段文字: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一诗具成,亭中三人皆是变色,这首诗的前两句以寥寥十四字勾画出这南国风光,特别是这千里二字,可谓是画龙点睛之笔,这诗中之景,在这南相大地几乎随处可见,本是那十里百里的田园风光,作者偏偏以“千里”作为视野,不仅拔高了整首诗的意象,更为后半阙埋下了伏笔。
至于此诗后两句,更给人以回味悠长的感觉,“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乍一看似乎只是平铺叙景,实则不然,南朝历代君主自古佞佛,时下南相也是重佛抑道,大兴土木滥修佛寺,可谓劳民伤财,长此以往必然国力衰弱,民生凋敝,这句“多少楼台烟雨中”就将这所有南相有识之士的忧思道了出来,可谓极尽了语言的艺术。
总体来说,此诗视野辽阔,写景丰富,意境深邃迷离,仅凭这遣词造句的水准,也足矣成为佳作,至于这句“多少楼台烟雨中”的唱叹,自可以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说是诗人见雨写雨,也未尝不可。
但此时晴空万里,亭中三人自然不会以这后者理解,刺史徐祺沉默半晌,缓缓拍掌,发自肺腑的赞道:“真是好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