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绻又被铁夹捆在了钢板床上,耳后插着传输线。高压钠灯通电的瞬间视野过曝,镜头高温让他感觉到一股刺痛,只能把头偏向一边。
这里不是修理机械的地方,墙上贴的都是纹身图样和半身改装成机械的模特照片,室内在播放古典音乐,还有股皮革柔顺剂的气味。冯思正在躺椅上回复消息,抬眼对上了何绻惊疑的视线,又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他被关起来审了两个月,什么都没审出来,现在他觉得自己是人类。”
“嗨,被洗脑了呗。小同志,你觉得你应该叫什么?”
“我忘了。”何绻回答。
“那边怎么只审两个月就给放了?你找人了?”
被冯思称为“老葛”的人是秃顶,脸上没有胡须,纹身从太阳穴到头顶到脖子再到手指,铺满了右半边的身子。老葛的手臂和颈部的皮肤已经像老年人一样松懈,但脸上看不到任何岁月的影子。
他的太阳穴上有个弹孔,纹身能在可见光范围骗过人眼,但骗不过红外线感受器。
伤痕存在了大约三十年;从伤疤直径来看这枚子弹不是手枪用的,子弹垂直打进了年轻时老葛的脑袋。误伤多半不会留下垂直的弹孔,也不可能是自己举狙击枪瞄准自己太阳穴的傻事;弹孔周围没有焦痕,不是被人用枪顶着脑袋;做普遍性猜测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他在安坐的时候被狙击了。
狙击是如何发生的?老葛的呼吸声也很沉重,肺部有过弥漫性的损伤,何绻想起了冯思的哮喘——三十年前,冯思和老葛共同经历的,无非就是三战。
再者,假设冯思、老葛和于百战都是同僚,老葛遭受狙击的可能性就大幅提高了;自己身为“与于百战密切相关的工具”,自己的记忆是于百战的罪证,现在交给老葛“恢复记忆”,这个老葛与他们两个的关系不止是同僚,而是朋友,或者持有共同秘密的合伙人。
再进一步,于百战为了保存自己这个“工具”而清除的记忆,警局两个月都没能恢复,送到老葛这却可以做到,说明老葛也是能力不输于百战的黑客。
技术,逃亡,生死关头,地下,隐姓埋名——是假死,出于某种原因老葛非死不可,只不过在他中弹后,火场中有人冒死把他拖了出来,再用别的尸体顶替了他。
他用纹身遮盖的是烧伤的疤痕,冯思的哮喘是因为在火场吸入了有毒气体,而老葛的呼吸问题来自死亡时脑干瘫痪,呼吸机造成的损伤。
猜测完毕。
“继续审问还不如多查点城里的偷抢案,对谁都好。”冯思沉默两秒,没有正面回答老葛。
冯思声音很弱,证明他相当不耐烦而且焦虑,有一件更紧急的事等着他,但他不能说。
“这台扫地机器人看我一眼就知到我的脑袋是怎么开的瓢了,不愧是于百战非留下不可的小宝贝,我都不敢想,当年她是怎么杀人的。”
“请把我当成一个人。”何绻抗议道,“她”不“她”的问题放在一边,小宝贝这个称呼过于刺耳了。
“看看,我们当初还奇怪,他为什么要用一台通不过他那个图灵2.0测试的机器。那么简单的测试她真的没通过吗?难道不是伪装?”
“哦。”冯思漫不经心地答道,“海湾周围辐射量下降了。”
“北冰洋?”
“大西洋,一条海底潜流。今年季风带北移,这条潜流刚好到达北大西洋。”
“是不是你的小宝贝该回来了?”
冯思把他的手机和随身设备都扣在膝盖上,正襟危坐语气生硬道:“他八个月前就该回来。”
“你到底在生谁的气?生他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