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母亲直了直腰,说
“你对你朋友们说了没?”
张元祥侧开屏幕抽了口烟,说
“年下吃饭的时候说了一声,等快到日子的时候,再正式通知他们。”
他母亲喝了口水,张元祥说
“咱家里也早呢哇,提前一个月通知也不迟。”
他母亲说
“就是远处家不知道,咱村里的和亲戚们都知道了。”
张元祥说
“估下多少桌?”
他母亲拿着手机坐下说
“估计也多不下个甚,这会儿的人和以前不一样了,要来也就是一个两个家,你爹这些朋友老的老、死的死,能不安咱就不安了。”
村子里的乡俗较为厚重,再加上过去的日子很清苦,遇上婚丧嫁娶都是家里头办事宴,少不了人手帮忙,自然少不了吃席的人。那时候办个事宴,真能把人脱层皮,大到桌椅板凳,小到锅碗瓢盆,什么都得有人张罗,关键还周期长。日子慢慢好过以后,哪怕比家里办事宴花销大,人们也愿意选择饭店。现在办事宴更省心,吃席也不像过去一来就是一大家子人,有的甚至只随礼不来人,就连主家回礼这一说都免了。张元祥的父母亲到了这个年龄,说实话,真是没那个精力了,所以他妹妹的婚宴怎么简单怎么来。至于邀请的亲朋,都是有礼往的,他父亲也不打算新拉礼了。
说起来,距离他哥哥的婚宴,已是十五年以前的事儿了。当时他父亲在村子里还很活跃,紧减慢减还是摆了五十多桌。如今他妹妹结婚,估计能少一半人。这不经意间的变化,有时真的不敢想象,但张元祥却想到了另外一层。他觉得,他迟迟不能结婚,父母亲就没有完成他们的使命,他们兄妹就能多享有一份该有的家暖!
只有他自己能想通的人生大事,在现实面前自然是无法成立。而他心里头正在纠结的事情,则是来源于他母亲的所思所想。子女们没成家,当父母的心愁;子女们成了家,当父母的愁心。张元祥知道,他母亲心里很苦,天天盼着他们三个都能成个家,却又担心他们过不好。尤其是聘女儿,那真是剜了他母亲的心头肉。好在是聘女儿不需要家里拿钱,要不然他母亲早就又上火了。
其实,好些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等到事情一办完,就会觉得很平常。而且,张元祥的父亲有一帮子专门操持事宴的酒友,几乎不需要他母亲考虑具体事项。到时候,主要是去他妹夫家那边,得他母亲立样。
张元祥虽没结过婚,但他全程参与过他那几个发小的婚礼,所以他宽慰着母亲说:嬷,你和我爹也不用愁肠,还有我和我哥哥呢。
他母亲苦笑着叹了口气,说
“愁了也没办法,该咋办咋办哇!”
张元祥知道,他母亲这是又愁他的婚事,于是他赶紧转移话题,说
“如意快回来了吧?”
他母亲说
“打早打电话说,十点起身,估计赶十二点进家呀!”
张元祥灭了烟头,说
“这两天的饭便宜,简简单单做上点,不要太劳累。”
他母亲说
“不多做,饺子也捏下了,烩上一锅菜,咱还有凉菜、炖肉这些,他们一家就能吃。”
张元祥笑了笑,说
“如意过了十五才上班,能和你多待几天,你就不孤恓了。”
他母亲也笑了笑,说
“在的时候不觉知,一走了就心上不熨贴几天。”
张元祥说
“这两天有打麻将的没有?”
他母亲说
“年轻的都打大的,老些儿的几个都顾不上。”
张元祥说
“没做的了,出去串串门,不要老看手机。”
他母亲说
“就是得活动活动了,不敢老躺着看手机。”
张元祥说
“天气还凉,不要舍不得烧锅炉。”
他母亲说
“你爹每天也烧了,咱家里还算好呢!”
张元祥看了看时间,他母亲说
“你可多穿上,出来里去不要看洋气。”
张元祥说
“穿着呢!”
他母亲说
“一早一晚还要凉了,打早泼着喝上个鸡蛋,路上可饿的,不要甚也舍不得吃。”
张元祥说
“知道!”
他母亲说
“知道甚了,说你甚也不听,走的时候说你多拿上个馍馍哇,还怎么也不拿。”
张元祥笑了笑,说
“每次拿下来也放不住,可惜了得全扔了。”
他母亲说
“不能买上个小冰箱,平时家能放点东西。”
张元祥说
“上了班又不开灶,买下也没用。”
他母亲说
“一会儿就把拿下去的肉切上,少炒点菜,中午倒不用外头买的吃了。”
张元祥说
“才进来,收拾收拾,准备做呀!”
他母亲说
“如意他们估计快回来呀,你赶紧做的吃哇,打早也没吃,肯定早就饿了哇!”
张元祥笑了笑,说
“行,有甚了再叨拉。”
说完,他母亲便结束了视频通话。
来自母亲的关怀,永远都是不会变味的声声牵挂,虽然没有新鲜的通话内容,却有无尽的期盼关联着不需要言语的表述。出来这么些年,张元祥深知母亲最为记挂的心愁。所以,他不能把理想当做现实,得抓紧时间完结小说,然后继续面对专属于他的人生走向。
人活一世,该为梦想拼搏一次,不管有无结果,至少不留遗憾。这话,张元祥不止一次跟自己说过,但今天他没有心思梳理故事章节。因为他得找找感觉,才能进入封闭状态。
挤夹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尤其做着白日梦在现实中勾勒子虚乌有的故事,很折磨人。张元祥硬逼着自己做成这件事情,实际上还是有一些期望的。他很清楚,如果没有任何盼头,他根本坚持不下来。
跟母亲结束了视频通话后的张元祥将无处安放的梦想缩放回狭小的独居空间后,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感立刻又占据了他的整个内心世界。但比起空着的肚子,其他想望都得无条件让路,于是他取出母亲为他准备的吃食,一头钻进了阳台上的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