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8章 血染之于铁幕（五十）

回到猫仙灵族的村子时，萨博隔老远就听见了一场盛况空前的争论。

虽然之前的祭典很热闹，当猫仙灵们这样面红耳赤地大吵大闹，好像还是第一次。

＂他杀了长老们！＂其中一名猫仙灵用近乎是咆哮的怒骂声，冲靴猫撒气，＂那种家伙居然还有资格让我们给他建坟墓？开玩笑呢！＂

啊，他们应该是在谈史矛革的事情吧。毕竟猫仙灵们以为史矛革已经死了。

＂史矛革向长老们提出了决斗申请，而长老们也答应了。规定就是规定，长老们在决斗之中死去只是因为技不如人，不可以有怨言。＂靴猫却比其他猫仙灵冷静得多，哪怕被大群猫仙灵七嘴八舌地围攻，他都没有展现出半点心虚：

＂偏要说的话，除了柴郡长老之外，其他长老都无视了决斗规定，选择围攻史矛革一个。他们的死是不荣誉的。也就是说我们只能给柴郡长老建坟。其他长老的遗体……必须进入无主荒坟里。＂

＂你敢！＂＂他们都是长老啊！＂＂开什么玩笑！！＂＂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其他猫仙灵纷纷抗议。

＂然而，规定就是规定。我不站在任何人的一边，我只是遵从规定。＂面对众猫的指责，靴猫气定神闲地回应。一瞬间把所有指责者都搞沉默了。

＂不、不用搞得这么死板的……＂古斯塔试着帮忙打圆场，＂我们就放宽一下规定，各退一步，把这次事件里所有死者都好好安葬了，好吗？＂

＂剑圣大人说得对！＂＂可是要安葬史矛革那种家伙——＂

＂爸比对你们做过什么坏事了吗？＂溪流突然加插进来，＂明明受了那么多委屈，还是任劳任怨帮你们做了那么多。现在就只是因为爸比被深渊侵蚀变成了魔王，你们就翻脸不认人猫吗？＂

＂可是他杀死了长老们！＂

＂他发起的是正式的决斗！我们都看着！＂靴猫再次强调，＂而且长老都答应了！还是长老们想先手攻击的！＂

众人再次沉默。

＂那个……我来的时机不太好？＂萨博纳闷地问，＂要不我先回去一下？＂

而且他用很严厉的目光看着溪流。溪流明知道史矛革没死，却在这里配合着众人演习，这小鬼未免太机灵了。

＂不，德鲁伊大人你来得正好。＂靴猫于是说，＂你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们正打算从你那里打听情报呢。我是完全无法相信长矛大师史矛革会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还找长老们决斗。虽然被深渊侵蚀，他却似乎保有理智。我相信这背后一定有某种原因，点燃了他对长老们的仇恨。如果你能告诉我们实情的话就太好了。＂

那个吗。萨博记得史矛革差点就在众人面前说出了实情，但是柴郡长老用性命来阻止了他。

在那之后史矛革其实有很多机会把实情说出来，但都保持了沉默。也许他是出于对柴郡长老的敬意，才这样做的。反正史矛革早已打算跟仙灵们决裂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事实。＂灰兔人青年叹了口气，＂但是你们一旦得知真相，就回不去了。它会成为一个诅咒，缠绕你们一生，甚至影响到你们的子孙后代吧。

柴郡长老想要阻止的，就是这种最糟糕的情况。长老虽然并不是什么好人（猫），但他姑且是为了保护你们才隐瞒实情的。

——所以，你们真的想知道真相吗？有了觉悟之后再来问我吧，我会私下告诉你们的。＂

听见萨博这样煞有介事地说，其他猫仙灵都面有难色。

留在村子里的猫仙灵大多都很年轻，看来他们的觉悟还不够，还没有勇气去碰触世界上那些黑暗的真实。

＂我们可以到一边去聊吗？请把实情告诉我，德鲁伊大人。＂靴猫过来问。

很好。有觉悟的家伙，还是存在的。

几分钟后，在村子的一角，听完萨博的描述之后，靴猫捏紧了拳头。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悔恨，他在浑身发抖。

＂没想到会是这样……居然还真的存在【业障】这种妨碍升级东西……＂

＂都是深渊搞的鬼，史矛革只是天生倒霉。＂萨博苦笑。

＂不只是那样。＂靴猫摇头叹息，＂在村子里，其实从很久以前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弱者就得被欺诲】。因为这种规定，大家默许小孩们去霸凌比他们弱小的孩子。就连大人们也会对弱者冷嘲热讽。

因为对于仙灵而言，弱小就是原罪。

弱者就得不断被欺负，被嘲讽，甚至被殴打。这是为了鞭策他们，让慵懒愚钝的弱者，尽早变得强大。

我一直认为这种规定并非完全不讲道理，它也有它的合理性。但当这种事情发生在史矛革身上，我开始无法断言了。

那家伙是我的发小。按辈分说他应该是我的表兄弟，我不是太清楚。我和他年纪差距不大，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史矛革一直无法提升业力，一直是个一级的弱者这件事。

村子里的小孩们欺负他，大人们嘲讽他，就连他的父母都对他拳打脚踢的。所有猫仙灵都看不起他。

我和他并没有任何过节，也不讨厌他。但当时还是个孩子的我，为了不被其他小孩孤立，我也会加入到欺负他的行列里。

大家说史矛革无法升级，是因为他的愚蠢和懒惰。但实际上我比谁都更清楚，那家伙每天晚上都偷溜到山林里独自锻炼。他练习得比谁都刻苦。＂

靴猫捂住了脸。

＂——而我们把那么努力的一名猫仙灵，诋毁成懒惰愚蠢的废物！

所有人都在迫害他，直到最后把他逼疯！

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萨博在一旁冷眼看着，然后残酷又冷漠地回应一句：＂【然而，规定就是规定。】——你们有这种必须迫害弱者的规定。现在有，以后也必须有。因为祖宗之法不可变。因为弱者就必须被强者吃干抹净，不管有任何理由。我说得对吗？＂

＂德鲁伊大人……真是坏心眼呢。＂捂着脸的靴猫呢喃道。

兔子耸肩。这让人作呕的现实，却是支撑这个仙灵乡运作的唯一真理。

＂仙灵乡变得有点让人窒息了。等我解决了建坟的问题之后，我也得离开仙灵乡一段时间。＂靴猫继续说，＂得再次找到史矛革那家伙，向他道歉——为我做过的一切。＂

＂欸？！＂萨博整个人僵住了一秒：＂……你怎么知道的？＂

＂溪流的最后一击里没有带上杀意。再说，史矛革也不是会被那种程度的攻击杀死的家伙，他顽强得很呢。连被巨龙践踏得支离破碎都能活下来，他就是这样的猫仙灵。＂

＂其他猫仙灵也察觉到了吗？＂

＂我很怀疑。因为史矛革是我的表兄，我才会这么了解他。其他猫仙灵……嘛，他们就算看破了一切，大概也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事实就是，现阶段根本没有仙灵能对付那个魔王史矛革。

没有古斯塔在辅助（给予祝福），史矛革的业力等级马上又会变回65534级。那可是史上最凶残的魔王，谁敢去惹啊。

与此同时，大不列颠某处山林之中。

＂哈、哈、哈……＂一只紫黑色的猫仙灵躺在地上喘着粗气，他的胸腹上刺着一根小小的标枪。

他本来应该把标枪拔掉，让伤口再生的。但他失算了。如果此刻把标枪拔掉，他大概会失血而死吧。

大部分实情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唯独残留在他体内的【即死诅咒】是误算。诅咒比他想象中更强大，居然在这种时候发动并恶化，阻止他伤口的再生。

现在想来，史矛革的计划就从没有一次真正地完美成功过，每次都会出些小差小错，偶尔还会在关键的时刻掉链子。像这样出致命差错的倒还是第一次。而一次差错足以致命。这里就是他的终点了吗？

山林里远远传来魔兽们的叫喊声，有些东西从很远的地方赶过来了。

是深渊势力在追杀他吧。

绝大部分的魔兽都没法进入提尔纳诺净土。那个地方很特殊，只有对那个地方有留恋、或者强烈地想要进入那个地方的人，才能进入。而且魔兽也会被排除在外。

史矛革就是利用了这一点逃跑的。当他和儿子决斗之后，他对那个地方已经彻底没有了留恋，因而被逐出提尔纳诺净土。

因为时机控制得恰到好处，在旁人的眼里看来，是魔王史矛革打输并消失，身体彻底瓦解了。但实际上他只是被赶了出来而已。

成功从提尔纳诺逃出（被赶出）来虽好，但也有一个坏处。没有了净土的庇护，魔兽们要来找史矛革麻烦了。

自从被深渊侵蚀开始，冥冥之中就有一个声音不停对他念叨。

【服从我。服从我，就给你力量。】

可是因为那个声音实在太烦人，史矛革把它骂闭嘴了。

【——谁他.妈.稀罕你的力量？我会用自己的方法得到力量，不用你们费心！】

在咒骂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个来自深渊的声音便彻底沉寂了。然后史矛革便成了诅咒之身，被深渊诅咒了。

看样子，深渊势力和星灵泰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有顺从它们，它们才会借给人力量。忤逆它们的话，则会受到诅咒。

而当史矛革如此露骨地反抗深渊时，深渊不仅要诅咒他，还要追杀他。

此刻，从各地派过来准备追杀史矛革的魔兽们，就是最好的证据。

不妙呐。身体好疼。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他明明想把身上的标枪拔掉，然后站起来战斗的；他心里却又清楚的很，拔掉标枪之后就会失血而死。

……唔，反正也动不了。

所以，这就是最后了。这是他的死期。

明明计划很成功的，却在最后最关键的时刻掉链子，真像他的作风。

【即死诅咒】，比他想象中还要难缠。

他明明都把积聚在体内的诅咒成功解析，甚至能把其中一部分【即死诅咒】引导出来归为己用了，却依旧没能找到解咒的方法。借用【即死诅咒】貌似还产生了反作用，让诅咒变深了。

【即死诅咒】这种东西，果然不是凡猫能随便驾驭的。

现在回想起来，自史矛革遇到【月影魔狼拉普拉斯】那一天起，他的猫生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不仅手脚和眼睛残废了，他的勇者身份还被剥夺。他又回到了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的那个状态。

……不。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即使成为了勇者，那时候的史矛革也经常被取笑为【史上最弱的勇者】。毕竟，史矛革的业力等级只有一级。仙灵们不会在他面前取笑他。可惜，拥有勇者之力的史矛革五感异常敏锐，就连别人从很远的地方的窃窃私语也能清晰地听见。

那群仙灵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有时候史矛革心里会有这样的疑问。

明明都为他们做了一切。明明身为勇者，已经马不停蹄地到处击杀魔兽。明明他是历代勇者之中击杀的魔兽最多、杀掉过最凶险魔兽的一个。但仅仅是因为他业力只有一级，仙灵们就不会认同他。

因为等级低意味着他是弱者，意味着他懒惰，意味着他不受星灵泰拉的宠爱。就连勇者之位，也会被说成是星灵可怜他，才暂时施舍给他的。

仙灵们根深蒂固的观念如同牢不可破的枷锁，从出生起就一直束缚着他。

花一生去追寻一个数字游戏。明明只是想从＂零＂变成＂一＂而已。一直站在起跑线上独自努力的他，却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前进，反而倒退了，从＂零＂变成了＂负数＂。

被诸神玩弄于股掌之中。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就连给他降下即死诅咒的【月影魔狼拉普拉斯】，也把他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一切一切，都让人火大。

但他真正憎恨的其实是他自己。他以为自己很坚强，实际他比谁都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