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宇文没来找我借课本,而且从头到尾只跟我说过那次话……)
向晚走在昏暗的路上,冒着蒙蒙烟雨回到家。
他从葬礼会场回来的途中,一直在想晨的事情。
(伤脑筋耶……)
他只见过晨一次就留下了深刻印象,而且葬礼上还发生了很多事。
向晚和宇文晨这个人可说是毫无瓜葛,所以那人率性的言行、别有深意的眼神和微笑在他的心中留下重重的谜团。
宇文晨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如果那家伙没有死……真的会来找我借课本吗?)
他会不会一把拉开门,带着灿烂笑容朗声大喊:「向晚,我忘了带课本,你的借我吧!」
这情景闪过脑海的瞬间,向晚觉得胸中隐隐作痛,大概是因为十五岁就结束人生的少年而引发了一点感伤吧。
雨势渐渐变大。
当他到达爷爷在家附近经营书法教室的旧屋时,一头毛躁红发已经湿透,贴在眼皮和耳朵上。
他打开玄关拉门,姑姑小晴立刻拿着清新剂走出来,严厉地命令他:
「向晚,转过去!」
衣袖和裤管卷起的运动服,随意扎起的头发,这就是小晴平时的打扮。这个姑姑在离婚后回到老家,平时总是待在家里,靠着电脑做进口贸易的工作。向晚的家里就只有他和姑姑、爷爷三个人。
向晚乖乖转身,然后听见清新剂在身体周围喷洒的声音。
虽然他在心中抱怨,考虑到原本属于爷爷的主导地位已经渐渐转移到姑姑手上,只能默不作声。
「热水已经放好了,你先去洗澡。等一下就要开饭了,别拖拖拉拉的。」
姑姑用男人一般的口吻下令。
这时他听见有人在耳边噗哧一笑。
「你姐姐好豪迈,真是个有趣的人,而且你们长得好像。」
(咦?)
向晚停下脚步。
怎么回事?刚刚好像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不对,大概是听错了吧。)
他心想一定是不习惯参加葬礼,才会太过疲劳,于是将小晴递来的毛巾披在头上,直接走向浴室。
只要泡了热水,身心都会得到纾解,脑袋也会变得比较清晰。
向晚脱下制服外套,把穿得很不舒服的湿透衬衫的钮扣解开,衣服全部脱下。
他拉开浴室玻璃门,又听见那圆润悦耳的声音。
「喔……看你好像很瘦,没想到比我多了这么多肌肉,真不愧是流氓老大。」
我才不是流氓。
不对,现在应该问「是谁在说话」才对。
听起来比爷爷的声音年轻,也比小晴的声音温柔。
「我脱了衣服只会被人说很美,像女生一样白白嫩嫩,真是有损我的男性自尊啊。」
那个甜美得令人鼻尖发痒的声音,和向晚在中庭走廊见到的少年的声音很像。
可是那个少年已经死了,向晚今天还参加了那个人的葬礼,为他拈了香。
「你的手臂虽细,感觉却很结实。好好喔,真完美。」
如果只是听错,会持续这么久吗?
那个声音非常清晰,好像是从头顶传过来的……
向晚僵硬地抬头往那个方向望去,立即发出惨叫。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那个穿着学校制服,长得像天使一样的美少年!宇文晨!
就在浴室的天花板!混在水蒸气中!
轻飘飘地浮在半空!
「咦?难道你看得见我?向晚?」
对方似乎也很惊讶。
在光芒之中闪耀着金光的头发像是被风吹起,在他小巧的脸旁轻轻飞舞。
向晚抓着浴缸边缘,吓得嘴巴一张一合,瞪大眼睛看着光。他飘浮在蒸气里的身影有如从天而降的天使,如果不是穿着制服,而是披着白布,想必会神圣得令人不敢逼视。
「你……你不是死了吗……」
向晚抬着头,结结巴巴地说。
这时小晴突然跑过来,拉开玻璃门大叫:
「怎么了?向晚?你滑倒撞到头了吗?可别说你又要住院了喔!」
她似乎正准备做晚餐,右手还抓着一把切肉刀。
「小、小晴……那边……」
向晚颤抖的指尖对着天花板。
那里有个身穿制服的美少年飘浮在半空中,不知道是因为生性悠哉,还是看到女性就有反射动作,他还对着小晴微笑。
那笑容无比甜美,小晴如果是十几岁的少女,说不定会被迷得如冰淇淋般融化。实际上,她却杀气腾腾地骂道:
「干嘛?有蟑螂吗?你又不是女生,别为这种小事鬼叫。」
「你没看到吗?」
「是啊,没有蟑螂也没有蜈蚣。」
看她那副恶狠狠的表情,如果向晚说出「有个穿制服的男生啊!」说不定她会把刀子丢过来。
小晴「磅」的一声关上门走掉了。
「好凶悍的姐姐啊。」
晨仍然笑着耸肩说道。
向晚默默地告诫自己「冷静点、冷静点」,试图厘清目前的情况。
已经死掉的宇文晨出现在自己家的浴室里。
虽然他有脚,却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
小晴看不到晨。
向晚战战兢兢地瞄向挂在浴室墙上的镜子,只看见赤裸的自己和水蒸气。
他又抬头看看光。
真的在那里。
他再看看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