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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给我们留下了什么

第十八章12月25日(二)

酷热的阳光暴晒着大地,把钢铁烘烤得滚烫滚烫的,裕廊岛的北星工人们不停地辛苦着,不停地喝水,不停地流汗。同是海连湾人,家里人正遭受着穿再厚寒衣也难以阻挡冰雪刺骨的侵袭。游离在外的人却遭受着跟家人相反的汗流浃背热得要死的难耐。昨晚,傅铭宇跟家人的电话里得到消息,一轮强势凶猛的寒流正侵袭着海连湾,气温下降到历史最低值。不如人所愿的事更是给寒流下的人们带来了雪上加霜的困扰。

一条供热的主管道发生了泄露,越是天气寒冷加紧的时候越是管道出了问题,溢出的热水带着漫天的蒸汽在街边的树上凝结成了雾凇,大街冻成了冰河,交通发生临时管制,尽管没发生任何伤亡,但事故的严重程度可想而知。老百姓满是怨言的情绪使事态变得愈加紧张。

“我们花了取暖费就得保证让我们安心的住着暖和的屋子。”

“春夏秋大半年的时间干啥去了,有多少管道检修不了,白白拿着老百姓的血汗钱过着逍遥的日子。”

围在供热公司门前的吐沫星子淹没了出面解释人的话语,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们花了钱,就应该保障供暖安全。”

“难道你们只管收费,不管老百姓的死活?”比这更难听的话简直让人说不出口,要多少有多少。最让人受不了的是。

“我们知道你们有你们的难处,谁也不愿这样的事儿发生,但是家里有新出生的孩子,经不起一点冷。”

“老人冠心病犯了,住进了医院,可是医院也同样没了温度。……”

“请大家放心,我们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加急抢修管道。”

像海连湾这样的超大城市,供暖问题这样大的系统工程不是供暖公司一家就能解决的。且不说居民用电的价格跟取暖费一直不变,但是煤价却在不断上涨。主要的是以前的锅炉排放远远不能达到环保标准,需要进行改造。深埋地下的管道即使都在安全的使用期限内,谁又能保证哪条管道不会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当然这些话跟老百姓是解释不通的,老百姓要的是我们花了钱,就得给我们一个舒适的温度。

海连湾很多的热电工程都是北星公司初建的,供热公司跟北星公司签下了长久的维护合同。北星公司接到任务刻不容缓地日夜抢修,夜里更是加骤了寒冷,深挖的大坑灌满了水,关掉了阀门,抽干了积水很快冻成了冰,工人们每隔半小时到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去烤火。管道停水温度很快就降了下来,既要保证管道焊接温度还要保证焊接质量。

躺在冰窟窿里检修管道的北星工人对远在东南亚的工友心里有多羡慕。东南亚的高温对于他们来说是可望不可即的享受。

“人在生活跟事业遇到艰难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是最难过的,只是那些更有担当的人不轻易把自己遇到的难处说出来罢了。”跟家里通完电话,傅铭宇觉得有必要把家里的实际情况说给工人听听,又觉得鼓舞动员在实际工作中的确能起到短时间的作用,最有实际效用的莫过于自己身先士卒真打实凿的给别人做出马首是瞻的表率。谁都知道干活是很难受的事儿,但自己跟别人一样在同甘共苦,就会少有怨言,人们没有理由说出这样那样的困难。

且不说在这里工作有多么辛苦,相对工资报酬也比国内优厚。再说这里干工程更能留下成绩,当北星公司离开的时候,这些高大建筑,伴随着机械的运转的声音,似乎发出友好的赞叹,北星工人好样的!中国工匠不简单!

“除了汽包安装小组工作照常,其余工人下午都休息。”班长来传达项目部通知的时候,看到傅铭宇戴着红色安全帽正在仔细核对切割钢板的尺寸,他犹豫了一下,心里想,“到底啥情况?连项目经理都带头干活了。”

苏方达小声地跟班长陆河川说,“我们小组厉害吧,由项目经理亲自带队。”

吴爱民正把一块大块的钢板挪到锅炉下面有阴凉的地方,听到通知想都没想说,“我也加班,要把那两天耽误的活赶过来。”傅铭宇回头看了看他,没说什么,接着干活。

当傅铭宇真正拿起割枪开始干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手法有些生疏了,体力也故意让他有些难看,算不上是怎么用力的技术活,竟显得比别人吃力,流汗不止。他最欣赏的那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名句,此时似乎变成对他的讥讽。若说年龄跟曹孟德当年不相上下,但在当今时代这个年龄绝称不上老冀,志在千里的雄心也绝不是自不量力。就像再雄勇的将军,一旦褪去手上的老茧再舞动刀枪也显得力不从心。急遽变化的现实,绝容不得半点的松懈。并不是有过辉煌的成就,就停滞不前靠吃老本混日子。

汗水湿透了衣背,滴滴答答顺着脸不停地淌落在被阳光和气割的火焰烤的滚烫的钢板上,顿时汽化。傅铭宇曾不止一次反复强调过,“一个真正合格的技工,不仅仅是技术过硬,还要顾及到自己跟别人的人身安全,不用说制作安装的产品质量一定是过硬的,如果连这些都做不到,根本谈不上是一个好技工。”此时,他心里在疑问,“自己还能不能算是一个好技工?毕竟以前凭实力得过技术标兵的称号。”

“傅经理,您歇着,还是我来吧。”吴爱民有点带着央求的口气说。有他在一起跟着干,该他干的活被傅铭宇抢去了,心里总感到有些不自在。最主要的是,像以往那样累了热了借着去厕所的由头到小卖店买一杯加冰的可乐,坐在桌前边吹着风扇边看手机偷偷歇上一阵的惬意被他给搅黄了。

“你的意思是我干不了,还是说我干活不如你干得好。难道多我一个人你就不知咋干好了?四十多个吊点要干好些天的,我们不能因为干这项活而把别的活积压下来。该下料的下料,该切割的切割,组合在一起该焊接的焊接。你难道对自己干的活没有信心吗?要知道,今天人人都在看着我,你不能让我掉链子。我承认我已经好久没这样干活了,手法有些生疏,身体动一动就不停的冒汗。这又能说明什么,这样天气里哪个人干活不在流汗。我说过,今天一定要做出一个样板来。”

傅铭宇知道自己在办公室里说出的话一定引来人们心里极大不平的反响。自己那样的说法岂不是否认所有人的价值。话说回来,什么是价值?是劳动创造的成果,人人光说自己的价值有多大,但是毫无成果,又哪来的价值?就像农民种地一样,不管计划有多完美,实际要拿产量来说话。事实摆在眼前,办公室里的人再怎么加班,再怎么努力,而工程进度毫无进展或者进展缓慢也是徒劳。

***

十五毫米厚三百八十毫米长一百二十毫米宽的钢板十四块;三十毫米厚三百四十毫米长一百毫米宽的铁板两块;三百八毫米乘六百毫米的标准槽钢两块。一块块带着滚烫温度的铁板,槽钢摆在眼前。傅铭宇数了一遍,仔细看着自己切割的手艺,尽管比别人花了更多的力气,结果还算满意。

有些话不妨拿来赶在时间之前来说,中午下班的时候,有的工人趁着傅铭宇不在,绕过来细细看看他切割的手艺。本想抱着一个项目经理除了天天说别人,真正干活的技艺连自己都不如的想法。看过以后连道褒贬说辞的信心都没有了,几个以大工自居的看后点了点头,似乎在说,“不错,比我的手艺都好,到底有些真功夫。”哪里知道事情没有他们想的那样简单。傅铭宇在这里算是年龄较大的,跟很多人比起来早参加工作十多年。

“那时候,国家正处于发展的起步阶段,筹建一个大型电站,不知要节省多少财力,即使普通的钢材也要花费很大价值,炼钢提到了国家首要发展的目标,炼钢先要解决的是用电问题。海连湾地处国家要冲的位置,日本侵占中国的时候利用周边储量丰富品质极高的铁矿石开始大炼钢铁。

解放之初,国家正处于贫穷时代,建一个大型火力发电站可想而知有多少困难。不是有钱就能实现的,何况根本没有钱。国民的餐桌缺少充饥的粮食,孩子读书干瘪的书包缺少纸张。一件件更加危机的大事考验着面对贫穷落后的执政党。对于电力工业的渴求急切到何种地步?没有电力电机就是没用的铁疙瘩,无法带动抽水机浇灌干旱的庄稼地。煤油灯下老妈妈颤抖的双手纳一晚鞋底手指不知要扎上多少针眼。没电力工业根本谈不上发展,海连湾第一座火力电站建成后做出的贡献使人们忽略了经历的艰难。傅铭宇参加工作已经是十年以后的二期。有了一期的经验,北星公司承建二期就有了实足的把握。大多依赖进口的建材依然昂贵。节约不是道德提倡的风尚,而是根本没有可浪费的资本。

站在一帮学徒生面前严肃冷漠的老师傅,脸上没有一点温柔慈爱,在每个学徒生心里留下的印象是,说出的话就像视财如命的吝啬鬼。

“不要以为这里的工作像砌砖瓦瓦那样的简单,任何流血的事故就在疏忽不经意间发生。一说到流血事故总不想说得过多。

“任何建筑材料体现的价值远远超出购买的价格。钢材完全依靠进口显得何其珍贵。如果因为我们手艺不精使成品的钢材得不到恰当的利用,变成了废铁,即使算不上是故意破坏,造成的损失即使不受法律的追责,良心也不会过得去。”

经历过一期建设,尝尽各种苦头的老师傅们,每句话像刀子一样深深刻印在每一个刚走出电力学校校门学徒生们的心理,为了练好手艺学徒生不知在废铁堆里下过多少功夫。对于学徒工来说,一切都只是基本功。远远不知道误差十五微米跟误差五微米真正的技能对于机械运行有多大至关重要的作用。节约跟浪费远远不是几吨钢材所能比拟的。任何技能如果只是局限于眼前专业的范围,即使做到精益求精也是没有多大前途的,科学本身是不会发展的,而是在实践中不断发现新的材料改进新的技术,只有这样才能延长机械的使用周期、使用寿命,这也是傅铭宇以后跟别人见解不同的地方。

如果有人对那时情景记忆犹新的话,一定会想起一个个子不高,体格瘦瘦的小子在工人们都下班的时候,还在肆汗大流的把一块块废旧的钢板焊接在一起,接着打磨平整,接着用石笔在上画出各种小动物的图案,接着调好割据的火焰细心地切割,一招一式都力求精准完美,切割完再接着打磨光滑,再涂上颜料,各种动物竟活灵活现了。

一个人如果对某件事抱有执着的念头,耗费再多的时间也是不在乎的,流再多的汗水也不感到疲劳,那股执着和狠劲好像不把事情做成就不罢休。

来到工厂做工人的那天起,师傅用严厉的口气告诫每一个学徒,工厂是严谨干私活的。干私活被视为对国有财产的破坏。谁都知道那个年代跟破坏沾边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这是谁干的?”一个平时对徒弟要求极严格的老师傅把学徒生都召集在一起,指着一个个堪称艺术品的花花绿绿物件问。

“看吧,注定又要挨训了。”学徒生都齐整整的站着等着挨训。

“没准会背上干私活的处分。”都知道是谁干的,但谁都不肯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