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清无语地抓了抓后脑勺,在室内来回踱步,考虑着接下来的对策,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人渐渐回落,最终抿成一线的嘴角。
“主人… …若是对屿知有任何不满,还请不吝赐教,屿知无有不改。”
颤抖的声线,泄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低垂的眼睑掩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情绪。
如鸦羽般的眼睫轻轻颤动,无意识用力的犬齿在下唇留下了泛白的印记,捏在袖口处的手指开始用力,凌乱的褶皱爬上了华美的袖袍。
好像只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拒绝的词语,他就能当场碎掉。
乌冬牌小喇叭登时上线,开始在她脑海中循环播放这位身世坎坷的少族长的八卦——
有爹爹不疼,没娘娘不爱;
小小年纪就要在虎狼族亲中夹缝求生;
明明有家却无处容身;
被迫抛却尊严另投他门... ...
「做个人吧你!」名为“良知”的小人顶着“正道的光”,在她脑海中闪亮登场,毫不客气地囊了她一记“正义”之拳,打得她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不,你先等等… …”
钰清连忙安抚:“我没有任何不满,只是,我不过一介外门弟子,连最基本的契约法术都没开始学,做你的主人属实是委屈你了。要不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换一位更优秀的契约者?”
听出她对他并非不喜,贺屿知心下稍安:“无需妄自菲薄,您就是屿知命定的主人。”
少年说得过于笃定,满头问号的瑜青仔细端详了一番他的面容,虽然总觉得这张精致昳丽的脸有些莫名的熟悉,但她非常肯定,今日之前,她绝没见过这位灵鹤族的少族长。
“我族有着独一无二的灵力感应方式,那些备选者的玉碟中,灵力或多或少都掺杂着斑驳的杂质。”见少女面露疑惑,贺屿知温言解释道,“只有您——只有您的灵力,是最干净、最温暖的。相信我们一定会成为完美契合彼此的存在。”
作为一个学习驾驭兽术全靠蹭课的门外汉,钰清对于灵兽的习性知之甚少,根本没有意识到对方说辞中的问题——
比如,她甚没有资格领取一枚用于注入灵力,以供待契约灵兽进行无侵入式感应的玉碟。
她张了张嘴,少得可怜的灵兽相关知识储备令她无从辩驳。
但现在,一件更紧迫的事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这事儿再议吧。这个时辰,管事长老早就下值了,我去找些被褥来,你先在这儿将就一晚,明日一早我再去掰扯这个住房问题。”
一边说着,她抬步便向门口走去。
但杵在门口的贺屿知却丝毫没有让出通道的意思:“那您?”
“笃行居”是专供外门弟子生活的区域,而就在今天下午,她的一应个人物品被完全打包清走,空出来的位置也第一时间住进了新人。
她不以为然地朝窗外扬了扬下巴:“我去院里的树上打个坐就成。”
修行之人,风餐露宿,算不得什么大事。
贺屿知却后退几步,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合拢的门框上,一直沉稳的语速不自觉快了起来,甚至没顾得上继续用那些咬文嚼字的遣词造句:“这不妥!请您就在此处休息吧!"
"这... ..."钰清迟疑,对方的本体虽然是灵兽,但化形后怎么看都是个成年男性,怎么能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贺屿知立即辩解:"我不占地方的,在地上铺条毯子就行,绝不回越雷池半步!"
"不、不合适吧?"
... ...
两人正僵持不下间,一声低沉的闷雷由远及近,随后,窗外逐渐响起了淅淅沥沥的细碎雨声。
现下本就是梅雨季节,一场"及时雨"的到来,让钰清睡树上的计划彻底破产,也让两人之间的争执落下了帷幕。
而挡在门口,严阵以待的少年明显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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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花了小半个时辰,协力将唯一的房间收拾到基本能满足就寝的程度——贺屿知带来的三个螺钿木箱竟全部都是储物法器,其中一个就专门用于存放寝具衣物等一应生活用具。
暗红配金色刺绣滚边的绸缎寝具已经铺好,瞧着虽然不像日常的款式,但对方毕竟挂着少族长的名头,喜好华丽之物也无可厚非,钰清并未多想。
最终她也没有真的狠下心来让身长玉立的少年打地铺。
她将自个儿的碎花棉被卷成条状,卧在大床的正中间,充当一条"楚河汉界",两人和衣而眠,各居一侧。
钰清本以为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但贺屿知好像自躺下就没再动过,连呼吸都极为清浅,几不可闻。
他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再加上窗外雨滴落在叶片上发出的细碎而有节奏的“啪嗒”声,宛如催眠曲一般,很快便让她陷入了安逸舒适的梦乡。
直至身旁之人的呼吸变得缓慢绵长,显然已经进入了熟睡的状态,一直紧绷着一根弦的贺屿知终于缓缓呼出一口气。
虽然不敢挪动分毫,唯恐细小的动静将会惊醒对方,但光是听到她细碎的呼吸声、嗅到从她身上散发出的不甚明显的、清新甜美的味道,他就觉得手脚一阵发软,幸福得快要忘记应该如何呼吸了。
没关系的,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时间,还有很多办法,一定会让她主动投入他的怀抱,与他朝夕相伴,直至最终——同他深爱着她一般,让她也爱上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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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钰清是被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唤醒的。
“唔... ...谁啊... ...怎么不关窗帘... ...”
她不满地嘟囔着,伸出手想要摸索着拉上本应锤在她床边的窗帘,手中却感受到了一片温热且富有弹性的触感。
她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一片白花花的细腻肌理。
头顶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之意:“主人,您醒了。”
她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就是一个战术后仰,却被早就横在腰后的一条有力的臂膀拦住了退路。
觉察到她的抗拒之意,手臂的主人非但没有放开的意思,反而继续用力,将她搂得更紧了。
“抱歉,主人,请原谅我的冒犯。”少年歉意的声音响起,“但您刚刚险些摔下去。”
经他提醒,不在状态的钰清方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她竟越过了自个儿用棉被布置的界限,滚到了贺屿知的那一侧,甚至还和对方来了个移形换影,躺到了床沿的边上。
眼尖的她甚至在对方松散的衣襟上,发现了一些干涸的透明痕迹。
“这这这... ...哎!你... ...”她一边尴尬地打着哈哈,一边摸下床去,“哎!我真是... ...这、哎!... ...总之,你在这儿等等,我先去找一趟管事长老!”
说着,便夺门而出,连压得满是褶皱的袍子都没顾得上整理一二。
鹤予之单手撑着脸侧,斜躺在床上,本是随意的姿态,却莫名透出了些风情万种、玉体横陈的意味。
他只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慌不择路的背影,一时间觉得有趣极了。
直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的小径上,他方才放下手臂,将脸侧贴在那些令人着迷的馨香和体温尚未消散的地方,充满眷恋地蹭了蹭。
良久,落针可闻的室内传出一身低哑的、满足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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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间石板路上拔足狂奔了好一阵子,钰清方才想,起身为修士,自己就是信手掐个诀,御个剑,哪一个不比抡圆了双腿来得快。
岂有此理!
这简直就是美色误人、动摇道心呐!
她就着清澈的山泉简单抹了一把脸,暗下决心——“改善房”成了“刚需”,已是迫在眉睫!
片刻后,钰清总算赶到目的地,遍寻了一圈,没见着管事长老的影子,却发现本应各司其职的弟子们正奔走相告着什么,人人面上都闪烁着难掩的兴奋光芒。
她脚下一顿,悄悄靠近,竖起了耳朵。
时辰尚早,房子的事儿好像也没那么急~
嘻嘻~
只听弟子一号撇嘴道:“... ...这才过了一宿,大房二房就碰了头... ...以后还不得掐得你死我活?!啧啧啧... ...”
钰清撇嘴:「这人不行啊,有这色心贼胆的,养了外室,怎的没有做好反侦查工作的脑子呢?」
灵兽一号接茬儿:“那可不是咋滴!闹得凶着呢,据说头发都扯秃了好几把!”
「好家伙!咱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正经门派嘛?!私下里玩这么刺激的?!」
灵兽二号:“我听说那两个都不是好相与的,只不知道究竟谁是大房谁是二房?”
「|?ρ? )?哦哟!!」
弟子二号:“一个是感情笃深的欢喜冤家,一个是势力庞大的名门世家,这究竟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呢?”
「那还用问?想必大家族出来的,要更胜一筹吧!」
"噫!这不是钰清师妹吗?”小弟子一号发现了她:“后院都失火成那样儿了,你这个正主怎么还在这儿瞎晃悠?”
“你说我?”突然被cue的钰清一头雾水,此时的表情表情be like:
“不是,你们搞错了吧?!我一单身钻石王老五,哪来的劳什子大房二房?”钰清顿时不嘻嘻了。
“那傻子给你送鳞片的时候,也没见你拒绝啊,这会子攀上了高枝儿,翻脸不认了是吧?”说话的灵兽三号大抵是有鳞一族的,袍角下还拖着一条青灰的尾巴尖儿。
见她还是云里雾里的模样,对方没好气道:“你该不会不知道——赤蛇送的鳞片,是求偶的意思吧?!”
钰清傻眼了:“这这这!... ...我真不知道啊!”
一群人中瞧着资历最老的弟子一号无语凝噎:“师妹啊,你该不会... ...也不知道——那灵鹤族的少族长,此行既是结灵兽之契,亦是求娶道侣的吧?!”
“什么?!!!”
弟子二号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这有什么新鲜的?有这两重羁绊,神魂合一,修行更是事半功倍。”
许是怕她不相信,灵兽一号开始摆事实、讲道理:“咱们这妻管严的门主,娶的可不就是那青丘狐族的帝姬嘛~”
瞳孔地震!
晴天霹雳!!
神魂巨震!!!
这好好的一个瓜,怎么就吃到了她自个儿的头上?